昨天见了一位初中同学。她在云南的一所双非师范学校读本科,被保送至天津大学的研究生。疫情期间,除了毕设,她是无比自由的。
我与这位老友在过去的几年里并没有太多的联系,偶尔也只是朋友圈点个赞而已。即使是初中每天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几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也只是将话题落到曾经的同学身上。
与我相仿的是,她在高考那年没有考出理想的分数,以至于只能跨越至家乡对角线的省份去读书。相似的经历让我们越来越多地向对方吐露心声:拿到成绩后的自闭与绝望,有意回避一切社交,讨厌在路上遇到熟人只能躲着熟人走不然就会被问及高考情况,看到空间里刷屏的一流高校录取通知书自己默默流泪,习惯了家人对自己说话的失望语气……那个暑假,不知道自己一个人默默流过多少泪,在黑夜中彷徨到绝望,一次又一次地否定自己,浑浑噩噩苟且偷生般过活,而那些被一流名校录取的同学朋友,忙着同学聚会,忙着感谢恩师,亦或是云游四方。我不愿去触碰他们身处的那片阳光下,只得将自己囚禁起来,与尽可能让自己与外界隔离。
记得当年考试前,我买了一张班主任推荐的报志愿的资料卡,输入我的分数和排名,整整一下午我都没能从数据库中找到适合我报考的名称带“大学”字样的学校。崩溃的情绪从那一刻降临,从那晚起我整夜整夜地以泪洗面,哭着哭着一睁眼又是新的一天。父亲为了稳妥起见,执意让我在第一志愿就报考了现在就读的地方学院。这是我们省可以说是最差的一所地方公办学院。后来我才知道,我当年是擦着这所学校的最低录取分数线进的。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庆幸还是悲哀。被录取后,几场送行宴的氛围很尴尬,好面子的父母在被别人问起来我的情况后都会含糊地说在省会城市读书,而事实并不是这样。好几次我也在他们身边,事后我也跟父母讲实话说就行了,可他们的一句“我都说不出口”令我无言以对。
的确,当我自己被别人问起时,虽然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但说出的语气和事后的心情也是难以言状的。没有底气,然后对别人听后的反映也是习以为常,大多都是“那个城市很穷吧,不如咱们这好”。我也只能微微苦笑,表示认同。然后就沉默,或是转移话题。
那个刻骨铭心的暑假我至今都记得,以至于去年看到被省内一所211学校的表妹整个假期里的活动,我心里仍不是滋味。我也十分渴望能够像他们一样,可我终究是没有。
之所以不想再去回忆那个暑假,除了高考这件足以影响我人生的大事外,还有两件事:奶奶去世,发小的父亲意外身亡。
那个暑假,我参加了两场葬礼,一是至亲长辈,二是朋友至亲。匆匆赶回老家披麻戴孝,去朋友家里安慰陪伴等待消息……我不知道自己在那段时间里成长了多少,但我很清楚自己终究是变了。
现在正在打字的我内心是颤抖的,像是胸腔中有一个马达在不断地震动,久久无法平息。但我依然要继续。
大学开学报到我去的很早,是父母还有一位亲戚开车送的我。当时表妹也想去,她那时才刚要升高中。我很清楚地记得父母当着我的面说的那句话:“要是你姐姐考得学校好就带你去了,她那种破学校还是别去了,你这三年好好努力争取考个好的。”
在场的我也只是尴尬地笑笑,往嘴里塞一口馒头,强忍泪水。
对于开学我没有任何期待,我不想去新学校,进入新班级,认识新朋友。但开学报到那天迟早要来。
我清晰地记得当车开到学校大门时,看到写有学校名称的石碑,我内心有种无力的抗拒感。我终究是来到这了。整个报到的过程自始至终我都是抗拒的,对于那里的一切。办完入学手续后,母亲和亲戚便走了,我们也没有逛校园,母亲说没啥好逛的。他们走后,父亲和我去了宿舍,收拾完行李,陪我在学校呆了几天。
然后是军训。对于这我也是抗拒的,我不喜欢连队的教官,也不好好训练,没有想要当标兵的欲望,三天两头请假,然后窝在宿舍里写日记,抒发自己心中的抗拒感。不巧的是有次窝在宿舍写日记时中途去了厕所,回到宿舍后发现班助来看我,还给我带了水果。他看了我桌上还没写完的日记,于是跟我谈了谈。说着说着,我就哭了。那是我多年来第一次在除了父母之外在别人面前失声痛哭,像是把我整整一个假期的抑郁与痛苦全部宣泄了出来。
因为没有按时参加军训,我也没能参加最后的汇演。可能在别人看来这有些遗憾,可我至今都不觉得。军训完便开始正式的大学生活,整整一年,我都处于一种遗世独立的心境之中。不主动社交,不是特别积极地参加活动,总是觉得自己不应该成为这个环境中的一员,因此在别人看来我不是特别合群。其实到今天我也是如此,那种心态在这几年来从未改变过。
后来也不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开始改变的,努力学习,专业排名第一,一次性通过四六级、普通话、计算机等各种考试,主持省创项目,获得了国家奖学金和校一等奖学金;积极参加活动锻炼自己,组织班级和社团,有幸成为班长和学生会副主席,被评为省优秀学生……这几年来我仿佛一直在用日常的忙碌去麻痹自己,我不能过得安稳,因为我怕忘记自己想去哪里。在这种三流学校的环境里,不追剧不追星不睡懒觉不呆宿舍每天披星戴月两点一线努力学习的你会被嘲笑,经过努力后成效甚微的你会被讥讽,他们一面在贬低着你的努力,一面过着自己神仙般的潇洒生活。四年来我跟周围的人谈不上亲近,只是维持着不偏不倚的室友关系、同学关系,聊得来的朋友少之又少,没有共同三观的相处在我看来就是浪费时间。
而我的那些优秀的小初高中同学,QQ空间、朋友圈是我了解他们的唯一渠道。我不愿去找他们交流,不会给他们的动态点赞留言,不敢轻易进入他们的朋QQ空间。我不愿让他们知道我在关注着他们,也不想让他们想起我、打听我。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欣赏着他们的精彩人生,对比着自己的卑微岁月。
昨天在跟朋友的聊天中,我得知了不少同学的消息。在我看来,那些曾经成绩不如自己的同学都考上了不错的学校——起码比我的学校要好。我内心的情绪再次被挑起,回家后便发了疯般地找我们那一届的高考录取榜。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紧跟着的高校名称,让我心中的那份失落感再次升起;点开网页智能推送的高考加油视频,我看到我们这一届许多熟悉同学的身影,他们在视频中自信且骄傲,在自己就读高校的标志性建筑物前神采奕奕地介绍着自己的学习经验和所处高校的辉煌。我呆坐在屏幕前,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应试教育背景下,“唯成绩论”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对一个人刻板印象的形成大多数也是从高考开始的。有人曾批判“一考定终身论”,高呼“高考并不是人生的全部”,但我切切实实能够感觉到高考后的每个人已经被成绩重新定义。我经历过被那些一流高校录取同学轻视,见过不少以“高校联盟”名义牵连友谊的尖子生小团体,不断被人质疑学习的态度和能力,甚至对自我认知也产生深深地怀疑。高考前属于优等生但算不上拔尖的我从未想到过现在的处境,随着高考和录取我的这一形象也被彻底摔碎。这种巨大的落差摔得我整个人猝不及防,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调整对自己的期望,调整自己对周围的认知。
我对自己有些失望,因为周围人对我的期望有所下降。的确,此前他们对我的高期望让他们在高考后跌到了谷底,期望值下降是对自身心理承受能力的一种防御措施。我也想通过自己的努力重新证明自己,四年以来也在不断地积蓄力量;想要把握住考研,抓住这个机会一展身手,可结果仍然不尽人意。
我有些累了。
前些天母亲和亲戚在电话里说孩子在家里学习的事,母亲说我在家学习他们看电视我说他们太吵,电话那头的亲戚便问“她还学什么啊”。
我无言以对。装作没听见。
“我不幸是世界上最不快乐的那种人,没能力,却有上进心;没天赋,却有梦想;越努力,越难过。”我始终没能丢下高考带给我的自卑感,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用它换回曾经拥有过的那份自信与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