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lofter搬来的,去年十二月的旧文,好像没分章节但素不影响看
#黄梁柴△,架空时间线,ooc
你不是他。
我皱眉,望低你被不过肺的烟蒸红的眼,然后笑:当然不是。好心提醒,不惯食烟还是不食为好,咬掉滤嘴烧出疮疤他都不会陪你流泪。
我知。你竭力维稳烟尾,以求它不与泪同时从眼眶或唇隙滑落,散尽你多年来对我绘出的坚强布景,却仍给跃起的一点火星惊出沾湿眼角的薄汗。看得我想笑。烟都不能食几多,何以做那位的情人?幸而已加了“旧”字。但我不能说,亦不敢说。我只是从已变皱纸的盒里抽出根万宝路,轻车熟路地点上,叼在嘴里朝他挑眉。看到未?这才是词人的品位。
你的手颤一颤,眼眨一眨,好似下一秒就要以泪共烟烧却整城的雾。伦敦却早不是雾都,我亦没有明知故做戏的必要,只你的眼蓦地亮起来,捉住我看向窗外时一刹的侧脸:阿夕……
这次我真笑到不得已转头掩饰,下意识吐出的烟在半空弥散,烧了半截的余火落低指间笃笃地震颤,尽碎方才的美感。良久我才想起去看你的反应,垂落的眼尾教我不知为何想要道歉,你一开口却又将我残兴全打个落花流水:对唔住,阿文,只是太像,我竟恍惚了。
我讨厌对不起。我说。后一秒就惊悸于旧日冷硬点解露显,心内却质疑着何以装成苦情至此——我知你绝不可能真切回心转意,因而只饮一口茶润润把声,将话题轮转回原点:你不爱他。未给你接话机会,我顺手替你点根新烟送到唇边:你也不爱我。自始至终你爱的都是皱云缩影,而现在天旋影碎,真身假面都无需要再恋,是唔是?今次约我只为讲一句分手,我早明白,你以为?
我知你聪慧。你就着我指端狠吸一口,竟也有了他的神采。只叹转瞬便将绮念扼杀心中:但我冇想共你分手,阿文,你冷静下,我承认起先我只把你当影看待,但后来……
我笑到喘不过气,杯盏都打翻:冷静?薄情到苦情的你怎敢叫我冷静?别妄想把偷心那一套转至我身,这世上只有他会痴情到爱上你千千万万次——然后我忽而觉察多言。你也同我预料中那样终于无话可接。不过肺的烟都吸尽了,不掺泪的气都喘尽了,只留双眼定定望住我:你是他的人。
是。一开始就是。我抛掉再燃不起的烟蒂,满意地看你闭上眼,红的真谛都要复显。
我终于等到这句话,太久太久,久到他和我讲明一切那日我都快记不起。
明一定会钟意你的。
听见这句话时我正将他抵在尽览深水湾夜景的落地窗前,彻骨冷气里贪恋着后脊的温暖。何出此言?我边说边抱紧他身躯,但求渐难自持的气喘盖过回音,斜角里窥伺沉夜铺展的层层黑云。不幸的是我仍捉到了他的下文,纵使残忍。
你像我。他死死攀住窗沿,呼吸都紊乱。
那是自然。我骄矜地笑,吻一吻他发白的指端和泛红的耳畔:可明哥不是早不钟意你了么,我嘅夕爷?
别那样叫我。他在如电的新潮里通身抖震,却仍拼命压抑喘息,一字一顿:叫我阿夕。
好,阿夕,都听你的。我栖居在他体内,白热的交煎里情欲尽化成水,溶掉那缕由天落地的牵连:那么,考虑好了吗,阿夕?和我拍拖,得唔得?
得。
他共我跌宕,堕进一千万次死而复生的循环。
但是阿文,答应我件事。
我不想听,只想将他揉碎了嵌进身体里,他却在窗前罅隙里挣扎,因痛苦而淋落咸湿的汗。一晃神里我竟松了手,就见他骤然转身,尚染着红的眼迸发出不属于这副躯壳的坚决:
代替我,去爱他。
然后雨点打下来,尽碎惶惶密云。
讲什么笑。是唔是刚和我拍拖开心到失心疯喔。我这么爱你,你竟要我替你爱旁人?——这些话我一句也没有说。我只是望穿那双似玻璃显出条条碎痕的眼,一并抚过皱纸的细纹。
我知道的。一开始就知道。我早知他坚强到利用自己的痛心转换成爱心,却何以将我的爱心碾碎了亦变作痛心,教我也记不起最初要爱谁人?我盯住他的脸,你的身影却忽而翩跹。眼镜早抛却至不知何处,惶惑的视野里我观望你共他交叠——然后我惊觉:原来你吻过他的眼睑他的眉他的唇弯,原来是你造就他的喜乐和哀怨。
明知故惊。
我盯住他。不要,阿夕,不是这样——不要,明哥,你不会这样——我不信,我告诉你,我不相信——
我滑落下去,瘫坐成一汪死水。
后来的事情我再也想不起,或者根本未愿想起。
恍恍惚惚里给他夺回我本在握的主导权,听凭娇小的词人伏在我空壳上自顾自地嬉戏,如露如电的快感阵雨般呈送皇天。躺在他的床上受尽他的抚览,几曾是我日夜渴求,但如今只听得他俯在我耳边,一句轻轻淡淡的:改日带你去见阿明。即如雷贯过我的世界。
我见过他。夜没有夜的气喘里我艰难回答。
我知。我看过你们的对谈。他拥住我的身体,如鱼得水地游弋:你以为我何故偏偏选你?他对你有意。
怎么可能。他不是早有外籍男友,同居至今。
做戏罢了,我看得出来。他自嘲似的笑:几多年也不是白谈的,对谁有意无意我早一眼看穿。
那为什么看不穿他对你……我哑声。
看得穿。他轻轻吻我的发丝,指尖摩挲过黑的细软:所以才要你去。
我在他无止境的翻转里节节败退,却仍不肯从命:我只爱你,阿夕,你明知,怎狠得……
别讲爱。太沉重。他咬着我的耳尖:替我爱他若难做,那替我陪他可好?阿文,拜托你。
好。
我说,好。
湿冷的水敲在我脸颊上,恍惚间我竟以为窗都碎裂,只为见证天命的誓言。然而约誓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若果我愿,明日即可翻篇不论——却倏尔撞进他的唇隙。我知道是那三个字,是也只是那三个字。
不是「我爱你」,而是「多得你」。
后来的后来,我发觉那的确只能是多得。多余的得获,无谓的负累,不狼狈的覆水。只是初始的幻境太美丽,以致我闭眼闭到险些长眠不起。
他开始日日带我行街共我饮茶教我写词领我食烟,要这样走这样讲话这样叼烟才有你几分之几的气度。我不明白他教我学你做甚么,难道不是成为翻版夕爷才有被你看中的可能?再者你除石头记外极少写词,亦从来烟不过肺,吸了也冇半点意思。
而他从不解释。
起先我也发问,我说阿夕,明哥钟意的不是最初的我么?如此改造后我又如何是原来的我?心情好时他会笑,说相信我阿文,我太了解他。心情不好时就只是静默。我向来怕静默,就如爆发前短暂的沉寂,无间延续起死亡后冗长的回声。然而我亦无处逃脱这歧途,只有尽走。只要同死,也可抵共生。
所以我誓要尽走,纵使光怪陆离。
每晚我共他醉生梦死,饮酒如戏水边指手画脚谈天说地,醉到摇摇晃晃上了车再拥抱一起,誓死都一齐。偶尔我也担心被媒体拍了去,他却笑笑说他都打点好了,我就顺着他的话倒进他怀里,只做他的限定情人,即使卑鄙。
这样的日子一晃半年,我都觉得我近乎被他圈养的金丝雀,练就一身只给他一人看的风筋傲骨。但囚笼总是要被打破的。到了我该认命的时候,他择了最残忍一种手段,将我逐出他的生命里。
别叫我阿夕。他说。叫我Lam zi。
冷冷的我对上他的眉眼。俯身的姿态未给过我丝毫强硬的自信,与他对视时我总心慌到战栗,本将脱口而出的被情欲包裹的「阿夕」竟生生卡在咽底。
我知有这天。总算到这天。
应说我确太像他,连敏感都复演。只是他的心早已练就钢筋铁骨,而我尚且软弱,依旧软弱。早在爱恋开端就给尽碎的骄矜再也寻不见捡不起,我只一刹惶惶地跌落在他躯壳上:Lam zi,当初不是说好带我去见明哥吗?不要丢下我,好唔好?
唔会。他吐字清晰,却闭眼挡过灼灼疑火:你会再见到他的,但不由我领路。明日助理会带你去,听他的就好。记得半年来我教你的所有,阿文,你是我们完美的结合体。似乎发觉这话说得太过了一点,他微微点头,不慌不忙地补上一个笃定的结尾:相信我,他会钟意你的。
我从没有听他如此认真地讲过什么。错识错惊错爱以来他大多时间都叼着渐变火灰的残片,说起粤语也快得抑扬顿挫的音节皆折堕成霎眼连绵,此刻字字句句震得我眉心都跃起,呼吸亦抖散如烟。然而我不信,或不愿信。颠倒的梦境终要矫正。不紧要了——起伏的吐息里我伸手欲捉最后的牵连:lam zi,你爱过我吗?
他睁眼,吻住我覆水漫淌的视线:爱……
他咬字轻得惊心动魄,那个「过」就轻飘飘弥散在了粘稠的空气里,一如我再记不起的往昔。
颠簸的路上我从指尖到胸腔都在振鸣,终在你面前站定时却不可思议地冷静。刹那间我也惊于心内笃定,你眉眼每一流转却皆叩在了我预先描摹过千万笔的纹路上,未曾踏错半步。我想他的训练已太成功,我有你的质素和他的底气,早足够教你爱上我,在每一个瞬间,以每一个角度。
是以我共你握手:明哥,好高兴见到你。
你点头:幸会。
望不破你的墨镜,但信日光迷蒙里窥伺你表情。
我在你对面的沙发上坐定,调出上扬的尾音和完美的笑容:听闻明哥已拟定去内地开演唱会,我也算您的fans,真系期待喔。不知您有否定好场地?
已和有关部门谈好,但具体还要等到下月。你乔下镜框的位置:要来和我讲,给你预留席位。
好喔好喔,但我想fans们最关心的还是会唔会有新歌啦。明哥可不可以透露一下?
会有新专首唱喔。你答得淡定,却分明朝我露齿一笑,无觉偷走我空白一瞬的心跳。
今次采访顺利得我后脊薄汗遍布。不因其他,只为末了你一句「要唔要和我去食饭?」惊得我方觉已近傍晚。
当然好。我拿出老友的姿态,也确未愧对他的心血:你再望我时已摘了镜,眼内是他向我描绘过无数次的,不加设防的天真到残酷的笑。我未抖震。
一尾炸虾两屉笼包三碟不明所以的菜,填充不明所以的夜晚。早知你偏爱食饭边谈天说地,我亦备好成堆的话题,只等你轻轻一点即可抽丝剥茧,你却沉默得教我难以平静。直至再抬头望我时半睁着泛红的醉眼:阿夕……
倏尔听得我已不被准许再唤的称呼,惊得我咽到半途的酒液在不上不下的位置翻腾起来,只一双未红的眼怔怔盯住你;惊了就不悲,幸而我亦没掉眼泪。[1]
而你不惊,只悲。
你说阿夕,你回来了对么?你从未离开我对么?其实你也爱我对么?你说阿夕,你叼烟神态一如当年,这样好容易灼痛唇角的知唔知?说着说着你就倾身过来抢我的烟尾,眼梢晕的红教我不知为何怔愣松口,那烟转瞬便落低你唇间,轻易到我偏偏难情愿。敢说那一刹他的灵魂真切附着我身,疯癫到仓皇,避开那一簇火就胡乱向前吻你眼角眉梢,两耳嗡鸣杂音里你心跳如潮水反刍,手却不自觉揽紧我身躯,纵使抖震。
然后你说,阿夕,我们从头来过,好唔好?
我不知既不是他又不及他万分之一的我是怎样答应了你的,亦不知你是如何在醉生梦死间将我抵在沙发里红透粉面,共我由天落地,爱恨都一齐。情到浓时你恍恍惚惚唤着lam zi便诉,诉他的青涩生硬冷面和反差到教人惊悸的情深,诉他与你前世今生的孽缘和剪不断理还乱的欢愉恨怨。诉将停了又无端唱起某首我某生某世听过千次万次的歌,我不由自主和你合了拍子同唱,唱到屏息与喘息的交错处你又掠去我气息,绞着我双唇边颠倒呼吸。lam,lam,你唤,你爱过我么?我循着他的踪迹笑说,爱,咬字如含着你发端轻巧,那「过」字便又一次地弥散在这如水的夜气里。
后来我真变了他,扮出世间最柔肠痴缠与你。
你说对唔住我就讲没关系,你说钟意我就讲多得你,你说拍拖我就当真和你日夜缠绵,忽视你一切明示暗示伪装敷衍,只将你字句肢解成我愿听那部分,纯情到痴情地爱你。我扮他的柔扮他的涩扮他的冷淡,迎你的硬你的青你的炙灼,看你笑陪你哭共你走上街头,誓要与你捱到新天地。
可你残忍,而我真真切切不及他万分之一。
我自认成功,当然成功。带着他亲授的一身绝色提剑赴你,亦当真偷得了你多情到薄情的心,还有甚么是我得不到?我也确一度自负,妄想你共他都是我所拥有,直到你说:lam,我们还是做回朋友好一点。
这颠倒的两月里你从未以我的名字呼唤我,每每是lam,lam,而我也的确被驯养到习惯。直至此刻,终至此刻。我知若果是他,定要睁住红透的眼将你望穿,一并发狠地流泪,不将昏黄灯罩哭到转红绝不肯放手;而我亦知你是你。你怕看到泪眼,无论是谁。
所以我踮起脚尖,很轻很轻地吻了你侧脸。
我说好,都听你的。
然后我转身就走,带上那扇摇摇欲倒的门,屋企外深灰的台阶被眼泪砸出墨点。
如果我是他——我已千万次想过这荒唐命题——不变的命途里我要你忘掉我,要你记不起,要你恨不抵,要你再爱我不及;可我是我。我要你记住我,无论爱恨,纵使卑鄙。
后来的后来我处处碰壁。颠晨倒昏共你拍拖早教我丢掉本就不温不火的工作,兜兜转转这呎土寸金之地竟真没了容得下我的所在,只好回头找他,只要找他。
Lam zi,我叩着他的门,对唔住,我未能好好代你爱他,原谅我好唔好?
而他未变,自始至终都未变。
轻轻的迎我进他屋企,轻轻的吻我额角颧骨眉梢,轻轻的讲没关系,阿文,我知不是你的错。我也确在他几千呎豪宅里偏安一刹,屏着呼吸给藕断丝连的旧情续上不知几多年的命,祈求着长一点,再长一点,让我死在他怀里才罢休。
可我没有被他爱到如爱你深切的命,又怎敢再对他有他教我对你的倾世的情。
找了工作,租了间小小的鸽子屋独住,每日朝六晚九地踩着马路上被大雨冲刷得斑驳的白线奔跑,看似单调的生活已耗尽了我全部力气,供职的报社亦榨干了我所剩无几的才气和灵气,如今的我再没有一双与他七分相似的眼可以望你。
只有一句俗气到落叶都调转方向不愿同流合污的,好久不见,送还给你。
你有点惊讶地笑笑,说阿文,怎么如此客气?
早有听闻在你的认知里分手只是从恋人退一步到密友而已,我都明白,亦不怪你,可这次我不再顺着你的意。我也笑,只是笑:黄先生这是哪里话,之前有幸采访至今我都铭记在心,今次再会更是荣幸之至,怎好和您再拉近关系。
聪慧如你自然懂我的回避,也不再提,只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曾踏出流程半步。我在心下松了口气,总算可以若无其事地面对你。
谁知我踏出采访室走出十步远你还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距离。
一路皆是抱着厚重资料或举着摄像器材的同事来来往往,我在每次擦肩的前一刻恰到好处地点头致意,竭尽全力忽略背后灵一样的你。直到走出长廊,站在两扇玻璃门的空隙里,我才有空回头看你:黄先生,多谢您的配合,我相信这次的采访也一定会让您及您的fans们满意,如有机会,也期待与您的——
微笑的唇,冷硬的眼,尽我所能散射出“到此为止”的气息。我相信你已捕捉到我每个眨眼每次呼吸的深意。这是我对你所能做出的最得体的发言,面带笑容,不曾迟缓,字与字却捉住每个吐息起落的瞬间激烈地鏖战,撕咬着笔画构筑的血肉,翻滚到脚边的排水沟里。
偏偏被他打断。
我移开视线去看飞奔过来挽住你小臂的来人,不耐烦的表情敛起,讲到一半的客套话收起,连已迈出一步的脚尖都及时抬起,落回原地。
港城好小啊。
换了镜框,脸颊也已不见从前瘦到凹陷的阴影。微侧着脸看向比自己高了一头的伴侣,笑着摇撼对方的手臂。
太好笑了。我拼命压抑着肩膊不自觉的抖颤。
怎么是你。
深呼吸,再屏气。这是忍住眼泪的最好办法,他曾吻着我眼睑告诉我的秘籍。
好像遇见他以来我就一直提着一口气,欲吸不得欲呼不能,缠绵时如是,谈笑时如是,争吵时亦如是。每个力竭筋疲的凌晨他都笑着问我,是我太强硬了吗阿文,别用那种临危受命的眼神看我了好唔好?可他怎知时至今日我仍含着初见时他渡给我的那口烟气,吊着我脚尖悬空地在原地打转,离消陨不过几厘米的距离。
已经收回我爱人的权利了,就不要再夺走我留存的最后的记忆了,可不可以。
我很累了。
在川流不息的现代社会里逃荒到这座喧嚣的城,已耗尽了我有生以来的全部力气。
我出生在临海的某个边际小城,你们眼里遥不可及的内地。父母长年在港城打工,我的生活自然日日与祖辈一起。没有孤独,没有排挤。连思念都不再有了,只有一片荒凉的海。
我在漫无边际的荒凉里长大,是以我恐惧荒凉,恐惧得发了疯。拼了命考到视野范围内最有名的大学,刚毕业就不顾一切朝着北方跑去,妄想被遥远的繁华包围,撞得头破血流才允许自己稍稍喘息。直至追踪圈内秘闻时踩了不可说的红线,才一路向南奔命中逃离。半年后停在了港城,却也不过是从天上人间跌堕到浮夸一点的纸醉金迷。陪酒陪笑陪行街三里路,写诗写词写散文点缀歌舞升平,打打闹闹兜兜转转,几度痛不欲生,都不过情爱而已。
而他便是如此的天生主角,毫无征兆地降临在我醉倒的视野里。
我带你走。他说,如此笃定,好像我只是行差踏错了无关紧要的一步,勾勾手指即可回归正轨,而这点错误在他给我描绘的未来布景里已经不值一提。他说我要去争这下沉的岛最后那一口气,握着世间最锋利的笔道破所谓天机,云端漂浮的最后那缕天光一定一定要荣归故里。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我小心翼翼去接近你。
荣光,荣光,还是荣光。我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吻你,听你一句一句的lam唤得我心口发涨发痛,滚烫的眼泪从脖颈向后滑落,一节一节灼伤我的背脊。你扣着我的下颌要我抬头,眼眶通红地命令我凑上前来咬你脆弱的唇,唤你Anthony,紧紧拥住你的躯体,听通身抖震的你气息不稳地唱那句「世界将我包围」。
对,我的Anthony,我的悠悠明灯,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吻着你的脸颊,很轻很轻地唱。
誓死都一齐。
我怎么肯轻易放弃。
阿文?轻轻的我睁开眼,你放大几倍的脸悬空横在我眼前:Lam zi只是因改词的事来找我,不要难过了好唔好?只一眼你眼中的水汽就几番凝结摇摇欲落,换作以前的我定然心疼到不顾刚从昏迷脱离的虚弱躯体就要坐起身拥抱你,可现在我只念着那一句,Lam zi。真讽刺啊,这时候又不唤那绕指柔的「阿夕」了?lam,阿夕,拆解开哪一个都是好温柔的称呼,合到一起再经由你口怎就变得冰冷如一世不曾遇见。
别担心我啦。我抬手替你擦去眼角的湿润:我都知道,夕爷和你几十年的交情了,我怎会信不过?只是前几日连轴转太累了,才连累你多跑一趟,真是对唔住啦……咬字我已拿捏到极准确,从前他教过我的字字句句都流水似的潺潺淌出,眼角眉梢一尾红的印痕都未差半毫厘,早足够教你再次爱上我,从脸红到眼红的距离。
没关系啦,没事就好。你终可放心笑一笑:下个月我就要去伦敦开个唱,要不要和我一起?
我吗?我迟疑着,视线从你诚恳的眼上飘离:你不是有惯用的记者了么?空白的几秒钟我估量着每一转弯的语气。
没有啦……我看你脸微红,看你咬唇,看你无措地对我释放你的善意:和后生只是最近合作多点,再说了阿文,谁能比得过你。
这一次你再不叫我lam,亦没有过「阿夕」。
被凝视多了我却也觉得我几多像那人了,锋利的眉飞霜的眼,薄薄两片唇一被吻就红得滴血,叼着烟吞云吐雾像极了他还未成名时的姿态,升腾的烟气蒸着眼下长年驱不散的点点墨云,你也就这般凝神盯着我,一侧身一抬眼便轻轻吻过呵出的水汽。
吸烟要吸到咽痛,写东西要写到眼痛,食饭要细细慢慢地品,转笔的动作合该是转两圈停一拍的,长长的烟杆与指端不可远过五厘米,讲话要快尾音要上扬,脸红是从耳畔红到眼尾的距离,废弃的文稿更是要散落满地——描着他的样子,我再次小心翼翼地接近你。我想他给我灌输过的已太深刻,纵使横穿大西洋,我也只肯追逐你。
不说爱只谈情,不提旧事只顾拥吻,演唱会前每个从你怀中惊醒的深夜,我总一遍一遍对着虚空流着泪质问他何以日日入我梦里。
我是偏执差半步的他,坦荡差半步的你。
薄情与痴情间,隔了半个地球的距离。
我怎敢说爱你。
近来点样了阿文?拨通他的电话时我手都在震。六月的电话亭里已极气闷,汗水掠过眉尖黏湿地扮演着泪水,他隔着话筒问我近况,嘱咐我好好食饭照顾好自己,坦荡又亲昵。然后反刍的喧闹声压进粘稠的空气里。我抬头——有如大军过境的人潮只一刹停在了电话亭外的马路边,站在最前列那人兜着彩虹旗朝我走来,隔着玻璃飞给我一个耀眼夺目如四月天的吻。
你推开门,朝我笑:阿文,我来接你了。
和我走吧,你说,一步上前将彩虹旗披在我抖震的背脊,两步将我打横抱起,三步跨出电话亭,欢呼声将我视野一次次震碎又拼凑起,你额角坠着的水滴抚过脸侧,颈间咸湿的滑落到我唇边,我环着你的脖颈抬头吻你,干渴的口腔几乎泛出血腥气息,盛夏的飞灰都变作我眉头眼睑亮闪闪的汗。[2]
你抱着我从高台跳到人群中央,彩虹色的海浪将我们包围,乱飞的彩带落了满身,你胡乱摸着我的颧骨下颌颈肩,胡乱吻着我睁不开的眼和闭不上的唇,黏潮的左手紧紧牵住我的右手,大喊着任世界分崩离析,我们都在一起。
阿明,阿明,礼炮声刺得我耳膜不住地跳,阿明,是你吗阿明?为什么我看不清你了?正午的阳光灼痛了我没有你的唇润湿的眼,阿明,阿明,为什么我捉不住你了?
你只有荣光了,难怪我爱不到你了。
头版新闻,尚透着油墨味的巨幅彩色照片,旁边几个大字批注,我的名字挨着你的名字,真实得刺眼又刺鼻,衬得我此生至今的几十年好像都不过是一场梦。
你在我身边又笑又跳像个孩子,我也抱着你一同欢呼雀跃,回想的却是他在电话里一下一下撞击着我的心脏,反反复复翻出那血和泪的教训提醒我,够钟抽身了。
再爱久一点,就不是你了。
也许我还是那个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反驳。我说阿夕,你不是不爱我了么,为什么不肯放我自由?话筒对面便只有空白,恍如那个跳起来笑骂我没长进的他从不曾出现过。
我爱你,这点毋庸置疑。从前他告诉我我生来就要接近你,后来你吻着我的眼睛说我生来就要爱到你,我从未有过半秒的犹豫,心甘情愿被生来禁锢一切的将来,只因他加诸你身那无上荣光,在彼时的我眼里是如此遥不可及。我知道我生来就是要向上追寻的,不过是从地平线跨越到天际线的距离,又有什么不可以。
可我忘了,你也忘了,我不是你。
我不是他,自然更不是你。敏感的他没能搏到的你的爱怜,坚韧的我也一样不足以。
而你爱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分发给世界的荣光里满溢回到你身上的那点碎芒,我们却曾一度自负到真切以为已被你的光芒点亮。
别说了阿文,你眼眶红红地看着我,哀求着摇了摇我右臂,我对不起你。
不……我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你没有。别讲对不起。
伦敦的雨中我们爱了最后一次,落地窗内全身汗津津好像当真淋了大雨一场,地毯里埋伏的灰呛得我趴在你肩头抖震不止,你迷离的眼迷离把声却锋利到将我耳廓割伤。别哭了阿文,别哭了好吗?你揉着我发顶,然后很轻很轻的,别这么像他。
否则我该如何停止爱你。
后来的后来我写了最后一篇文章,关于你。
他一无所有,却紧握着荣光。
发行那天我抱着一摞你的签名照站在报社门口,路过的小女孩指着宣传栏的标题问身边高大的男人,daddy,光有尽头吗?男人笑着说当然有了,你看阳光的尽头就是黑夜,月光的尽头就是新一天的早上。
那荣光的尽头呢?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将「荣光」和「尽头」联系起来,明明已经握得很紧了,又何来的尽头呢?但还是在男人将求助的视线投过来后,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荣光的尽头啊,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她歪着头看我,双眼清澈得一如当年的你和我。
对,什么都没有了。
我又重复一遍,然后倏然笑了。
签名照要唔要?Anthony Wong亲笔喔,只此一家。
小孩天生都会被好看的人与物吸引,虽不懂何谓荣光还是开开心心伸了手接过,盯着照片上一身红衣叼着墨镜腿的人不住地笑。我没想问她在笑什么,当年第一次看到他时我不也是如此,红着脸对他挤眉弄眼,妄图从他手里分到一点点满溢的荣光。
男人连忙付了钱向我道谢,拉着小女孩就要走,她却睁着大大的眼睛问我,叔叔,这个人真好看,是你吗?
一瞬间我失了神,恍惚好像看见十年前他迫我学你的模样。然后我摇摇头,重新露出宣传记者应有的、如沐春风的微笑:不是啦,是我很好很好的一位朋友。
没有回应,男人已拉着小女孩走出很远。
只看见她眨眨眼睛,一步三回头地望向我,眼内是不加设防的,天真的笑。
“
从生长多年的花丛中,一朵花探出身来。
一个人拍下了它,他曾让时尚战栗,
也令母亲偏爱,
满墙的花朵掩饰了这个青年所有的泪水。
他一无所有,却紧握着荣光。
他握住的将是上帝的手,
引领他走入另一座花园。
”
——《花》
1989,Patti Smith
注释:
[1] 出自徐志摩《爱眉小札》
[2] 出自@景翎不是锦麟 老师的《世人爱世人》
后记:
拖拖拉拉写了很久,又改了很久,总算赶上今年的末班车。如果有看到这里,多谢黄梁圈里的每一位同好,有你们,我才撑得到今天。
虽说是黄梁柴,写完却觉得黄梁是暗线,黄柴和梁柴才是明线,所以就不踩夕夕生日的点了,到时候再拍点什么写点什么做单独的生日条。阿文的话其实我并不算了解,所以背景都是纯虚构,如果有常识性错误也欢迎指出!我争取补一下阿文的经历,只是内网外网搜到的都很少。
大概是今年最后的长篇,接下来要被迫为期末做一点准备啦。希望大家看得还算开心。
如果可以的话请用评论把我砸晕!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