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林夕×黄耀明) | 雪路浪游

Summary:

我写了很多词,到最终赢不到一个人。


*cp如题,补完主线后速写的意识流+叙事体,9.6k一发完。“我”即夕爷,“你”即明哥。

*ooc预警,10%真料+90%脑补。时间线混乱,勿上升真人。bgm:《地尽头》。


0.

“曾沿着雪路浪游

为何为好事泪流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富士山下》


1.

外界向来所公认的、我与你的初识是在92年达明解散以后,罗大佑的那间音乐工厂。这说法是你当初面对突如其来的围追堵截时临场冒出的托词,称不上太完满,一向善于捕风捉影追根究底的港媒却都自那一句起就哑了声似的再未追究过。不知你费了多少心思才将我们的故事删减到了如今网络上仅有的只言片语,更不知你为何要只留给我寥寥几句,面对你,我却也终于如那年的记者般,再问不出声了。

我总说要看开一点,面不改色地将那段富士山爱情论在一次次采访中说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心虚的恋人不断重复着苍白的辩解,却只是独白。只能观望的日子持续了很久,有一天我忽而觉察写着句句不提你却句句指向你的词句时,泛上心头的也不过是与当初相比浅淡到不值一提的钝痛,就如此天真地以为已经轻而易举地骗过了那一个敏感到偏执的自己。

但梦终究是要醒的,即使贪恋,纵然流连。

不知写到哪一首词时我又如流星划过般地想到了你:在键盘上滑动的指尖就忽地停了。是很奇怪的感受喔,也许你还没听到就会说不过又是一个我渴求你的注意而想出来的手段,但我要说绝不止如此。心脏鼓动着的腔被注满了来源未明的水,随着心跳一点点胀满,直到胸膛都有水迹漫开。我以为要闪过眼前的是你抱着我的画面、抚过我发顶的手、或是我们一起看过的那唯一一场日落;在棕红与深蓝破碎着交叠着的眩晕里炸裂开来的却是世界都缄口不言的初见。


2.

那句被写在我们故事扉页的序言前半句说得没错,我们第一次相遇确是在你自成一派的1992年。但绝非在光明敞亮的音乐工厂,而是在那条无名的幽深小巷,我披着寒夜走来,在那最深最暗最危险的地方见到了我永悬不落的月亮。

那夜我从常去的咖啡馆出来,心思都在写了一半的新词上,双脚莫名就绕进了一条未曾踏足过的暗巷。远处激烈的打斗声跳跃着振荡起我的耳膜,方才觉察到自己的处境。我身在暗处,乱斗的边缘又摇摇晃晃竖着盏黏连的路灯,自然没人注意到我的来临。我停住脚步,朦胧地望见四五个身手敏捷的黑衣人呈包围姿态将孤身一人的青年锁在中央,汹涌地再上前几步,纷乱着甩出一拳或是扫过一腿,沿着夜色流淌到我耳边的却没有吃痛的喊叫,只有骨骼与皮肤相撞的回声。

很多年以后我仍在为那一刻后悔,甚至偏执地将此后的一切悲哀都归咎到那瞬间的胆怯——是的,我没有出手。我清楚自己从不适合英雄救美的角色,也从未想过要抢了明日新闻的风头,余留下的就只有旁观,脆弱到冷漠的旁观。在那之后的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我都在想,是不是你对我的那些恰到好处的疏离都是因为那时你就早已明晰了我的存在,却不揭穿我可笑的迟来的关怀,只当作又一次并不完美的试探。我是如何地后悔:写错过时我会想若是那日没有路过那条小巷,写重逢时幻想再经过一次就能与你偶遇在那个转角,写离别时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底色也是那夜暗沉的天空和微弱到眨眼至泪流才能捕捉到的星光,却唯独不敢去描摹你的轮廓。

世人皆知我擅写词,却无人知晓我也爱绘画。这隐秘的爱好我从未向任何朋友提起,只在几欲喷薄而出的文字纠缠着乱成一团的时候拿过铅笔,草草地在纸上涂一个眼前闪现的画面,方能解开心中郁结,接上我半截的词。我画得最多的是日落,其次是飘雪,再其次是古典小道的街角;我也画过很多人,承载我感情和际遇的千嬅,唱诵其中提炼出的智慧的王菲,诠释那些深刻到痛切的道理的Eason,却唯独没画过背负那最后的凄美的你。怎能说我不爱你?又怎可以敷衍地说我不够爱你?明明那些无序意识的开端、那被称颂的比喻灵感、那一切将我亲手送至到如今地位的起源,都是你。

你如何不是抽象的?又如何不是宏大到了无法被描绘的?你的面容又怎么不是每晚入睡前稍一闭眼就充盈世界的?对你的情感却终于丰沛到了无从发泄的地步,纵使我几千首词作,也不过只抒发了寥寥几分。我的画技是不如文笔的,自然也没能力去勾勒那样一个盛大到有如天堂的意象,写给你的词时,能做的也不过只有胡乱地涂抹,仅此而已。

但那都不甚重要,在我心中占的比重不足我与你四目相对的刹那的万分之一多。

在深秋的寒风里驻足了几分钟,那时的我竟怔愣到了连回头走掉都没有设想过的地步。却没来由地有些许零散的词飘落开来,我拾起几片拼凑成一句,竟是无可比拟的惊艳,令灵魂都震颤: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彼时已接近凌晨,夜幕的色调降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再一想到即将来临的破晓和我尽数暴露在阳光下的行踪,泛起的就是一阵心颤。那些人终于结束了单方面的围殴,伤痕累累的青年了无生机地倒在了那一片青苔遍布的灰砖上,蔓延开的血迹在视野中一跳一跳地刺痛我的眼睛。

我想就这样一走了之,未免太过冷漠——也许你要说我可笑,观战时不敢上前,到这时才生怕承担挫败般地来到你面前,像要扮演救世主的角色——于是小心翼翼地踏过那条还残留着打斗痕迹的路,走到你身前。我犹豫着要呼叫救护车,却见你睫毛一颤,近乎嘶哑地说了声别。现在看来一切反应都古怪得可疑,当时的我却当真听了你的阻拦,只再问你想要如何。你说,带我回你家。

我无数次地想过若时间能重来,我必定在你吐出那几个字后就不管不顾地转身离开,但那一刻的我却鬼迷心窍地将你拉了起来。叫了辆的士,回我那坐落在旺角的住宅。


3.

那时你已名扬乐坛,我又怎会不知你的身份?只是我们都默契地对此缄口不言,也只放任你与我同居几周,只想着待你养好了伤再道别,却没能如愿。究其根本是你发觉了我的身份:作词人林夕。我早该知晓以你的秉性,是断不肯放过如此合作良机的,而因此衍生出的那些牵连,都不过是包裹着利用的掩盖,却也真真切切令我沦陷。

阿梦。自从知晓了我笔名的来源,你总这样轻轻地唤,好似这样我就能心软得答应你的一切请求。而事实也确乎如此,大到加入罗大佑的音乐工厂,小到同眠时你要抱着我入睡,所有的决定都出自你口,我也无需作任何反对,只因你念出那两个字的声音缱绻而绵绵,以至于几千个日夜以后躺在那张空荡的双人床上的我仍能清晰记起。

阿梦,阿梦?时而你也会用上翘的尾音呼唤我,一并将炙热的音符注入我的灵魂,上下翻滚、深浅涌动。那些缥缈到虚幻的乐句皆由你在我耳边破碎地吐息而出,每到这时我也情不自禁地颤抖,滚烫的液滴从脸侧滑落,情愿那是眼泪。我对万千记者说取名为林夕是因为发现林下面有个夕阳可以这么美,但我从未说过的是,原来清晨初阳照进林间比日薄虞渊更勾人心魄,足以回味至今。裹挟着薄雾的阳光起初是试探的,唯恐繁茂的枝桠排斥它的进入;却发觉疯长的嫩芽是那样渴求它的照耀,飞鸟都歌唱着赞美它降临人间——就再没了当初的犹豫,日渐放肆起来:含混地包裹住一枝欲开的花苞,或是纠缠着穿行在森林深处,徘徊、流连、蹁跹,直到风雨欲来,被细细抚过的枝叶皆饮泣着震颤。

后来的故事是众所周知的:你如愿加入了音乐工厂,开始光明正大地与我合作。众人皆说我们的配合完美无瑕,称得上乐坛中又一对封神搭档,唯一的污点只是我对你藕断丝连的情感。小报只写我单恋你十七年之久,却无人敢写我们情投意合的曾经。很久以后我才看穿从开端起你就是在演戏,当时的我却单纯到动了真情。

所有的情感,破碎的呻吟,震荡的心脏,无法诠释的凄美,都给你。

连那个浮沉浮载的我,也一并给了你。

或者说至今我仍试图骗过自己——那些通宵录音直到天明的夜,每一秒都可以用数百万字来记录;那些婉转到泪流的尾音,每一个都足以用窒息的吻来回馈;那些共饮过的卡布奇诺,每一口都足够用空白的余生去回味——怎么可能没有感情?或者说我仍不相信那尽数是逢场作戏——哪怕有99.9%都是伪装,难道就没有微不可查的那0.1%,有那睫毛颤抖的一刹那,你也如我一般热烈而痛切的爱我?【1】(见文末)

但我终究看不透你幽深的瞳孔,除去那遥远得模糊的最初,也就只剩了不可说不可说。


4.

随着我们的事业双双风生水起,你也搬出了我的家,理所当然。最开始的几天我想你想到几近窒息,每写一个字都如行走在钢丝上,踏错一步就要万箭穿心地痛。我又开始信笔乱画,一如既往地,描摹不出你哪怕一个远去的背影,也勾勒不出一圈哪怕简洁到空白的轮廓。

于是我对自己说,我要见你。

我在《不止歌词》里写,有段时间我的世界中只有工作见面再工作,如此循环不息,中间甚至没有一个空隙可以暂停,短暂地喘气。然而分明又是我亲手删去了暂停的按钮,本来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那间空荡卧室的躺椅里休息,从没人强迫我这样——只得将此再归因于你。【2】

比起明净摩登的音乐工厂,我们见面的地点选在你家里更多。与我暖色调遍布的住宅不同,你的新宅显然是黑白为主——初次登门时我也曾犹疑,你那样多情的人,怎会如此偏爱极简风格?当时你只道是朋友建议,十几年未再见过之后,我才明白那只是映照了你最本真的内心——冷血到只剩跳脱的黑白。

而你的冷漠,也开始初露端倪。

如往日一般,我将双手搭在坐在桌前的你的肩上。通常这代表着我含蓄地渴求来自你的吻,而你也会噙着笑转过身揽我入怀,再之后的交缠也自不必说,那日你却第一次地忽略了我的画外之意。等了许久还未有回应,我轻轻捏住你肩头的软肉,你终于回眸,脱口而出的却只一句:怎么,要给我按摩?

那瞬间冲上喉咙的血气腥甜到激起眼泪,见此你的态度有所缓和,握住我的手,唤我阿梦。怎么了?你紧皱的眉心与眼底盈着的担忧不似作假,我却没来由地觉得心底空荡。那时我还不清楚文学家的感觉准得可怕,只闪过一丝你或许要抛弃我的念头,就慌乱斩断了思绪,只别过脸不去看你的神情。接踵而来的是你给予我的最后一个真切的吻,至今仍在记忆中清晰如昨,触感真实得我每每回想都是热泪盈眶。你在我耳边细细地吐息,说阿梦,我只是开个玩笑,别难过好不好?明明体温一如既往地炙热,你给的温柔也绵长到我们都满足,我抱着你的手却越来越紧,像是预感到离别。

很多年以后我偶然看到有人正式提出了预感离别一说,才恍然发觉原来我才应当是那学说的开创者,却又是不甚准确的。在那之后我们见面的次数仍多到我无法喘息,却再没有那如火光般耀眼的温存,我呼吸时苦涩的回味,也只不过是轰烈之后残留的余烟。

那日我与你共处许久,在那插曲过后你待我也一如往常,等到明日我再匆匆赶来见你之时,却已然寻不到一点熟悉的踪迹。我再抚你肩头,你已连回眸都不肯施舍给我,只象征性地抬腕拍拍我的手。那瞬间在脑海滑过的是一个比喻——像是感激忠诚的狗。

因此,有了那首《七友》。


5.

可我依旧不甘心,怎么可能甘心。

又一年隆冬,我与你和几位朋友一同去了日本。

U2演唱会后,约你在二丁目见面。那时我的心脏尚被还未消散的感动填满,对即将到来的会面自然也是期待的,甚至一改往常不善言辞的风格、打好了够说上半个小时的腹稿。提前半刻钟我就已等在那间唱片店,佯装无事地拿起唱片试听,却连最爱的乐队都听不进去,只得挑了张旧碟一遍遍地循环。本已打定主意要将视线聚集到不显眼的位置,目光却一再飘往门口的方向——约定的时间就这样到了,闯入彼时我尚且年轻的心脏和还炙热地跳动着的心火里,毫不留情。

起初几分钟里我猜测你大抵是有事耽搁了片刻,却不愿去回想你一向是踩点到达的风格,合作数年从未有失约的情况。指尖一点点冷下去,竟无力到了连发一条信息给你都做不到的地步。再听,再闭眼,再呼吸一次,笃信下一秒你就会出现在我睁开的双眼前——腕表上的时间却快得模糊,连带着眼前景物都微微重影,再一眨眼,世界就天旋地转。那瞬间我并不难过,即使这句话苍白得像是罪犯临刑前最后的辩解——拥有清醒意识的最后一秒,如流星闪回的只有一个念头:喔,看门外街对面那棵柏树,繁茂的新叶和洒满阳光的枝杈,真的好美。如果你来了,与我共饮一杯热茶,一定很完美吧?

说来荒唐到我笃定你不会信,刹那间我真真切切泪流到眩晕。可痛彻心扉又如何,再度睁眼时你也并未如愿现身在我空白的世界里,铺满视野的只有冷色调的墙壁与天花板——片刻过后我才反应过来这是我们下榻的酒店,空荡的单间,像是张开双手拥抱着我,要我诉说那孤寂的独白。视线环绕一圈,我终于死心,你不会来。再一凝神目光就聚焦在橱柜上被擦得锃亮的小刀,反射的亮光如几年前那雪中血迹般刺入我朦胧的眼。指尖抚过刀刃,我该痛的吧?我应该痛到流泪、哭嚎、一并发泄出我所有的不甘与怨怼的吧?那又为什么,铺天盖地怀抱着我的只有真实到颤栗的冰冷?冷入骨髓。

好美喔。我又不合时宜地想起这句单调的赞辞,放空视线看着鲜红顺着掌心的纹路蔓延开来,有如彼岸花妖艳。痛吗?像是问已脱离我掌控的肉体,你痛吗?接着自嘲般地呢喃,怎么会痛呢。从前难过时我至多含着泪写几首伤春悲秋的词,从未体会过钻心剜骨到麻木的冰冻,以至于此刻我孱弱得不知如何应对。灵魂冷眼旁观,失去掌控的身体迷惘着触到了漆黑的刀把,摩挲着皮革的质感,无意识地将尖端对准纤细的手腕。会痛吗?怯懦地再一次追问,却无法阻挡纠缠成混乱的思绪先意识一步用了气力,将我捧上血迹斑斑的云端。

黑暗,又是混沌的黑暗。

恍惚间有人用那最熟悉二字唤我:阿梦,阿梦?荒唐到我都几乎有了扯出嘲讽的笑的力气,但又贪恋着不肯睁眼,只当作又一个倾泻情绪的梦境,梦呓般应了声在,那声音却愈发激动起来,真切触感晃得我的意识都在震颤。做梦的功底倒是愈加深厚了,我自嘲地想,潜意识脱口而出的回应却是一声“明明”,语调之熟稔令我惊出一身冷汗,条件反射般睁开眼。

那瞬间我被震撼到失语,徘徊在脑内的只有一个念头:明明,我的明明。

可真正与你目光相撞,我却唤不出你的名字,只虚弱地抬腕要去抚你及肩的发端。那最后一丝力气却终于耗尽,触到发丝不过片刻,就又迷蒙着被卷入一片更深的黑暗。这一次留给我的意识比初次多些,隐约感知到的是你在剖开我如皱纸般轻薄的外壳,动作熟练到我不受控制地颤抖。但那的的确确是我们最后一次合奏——自唇间溢出的是一连串的颤音,之后半音如何翻转不提,冗长的乐句夹杂着唱诗般的低吟,连休止符的空隙都被躁动的心跳填满,冰火交缠着送去远在天堂的彼岸。——明明,明明。我终于得以放纵地唤你,我的明明。你也情到浓时般地揽我入怀,在耳畔撕扯着那两个破碎的字符,几乎是气音,却是那盛大乐章里最后的收场,像呻吟哭泣又不舍地道别。

唯一庆幸的是那时我已半懂你的深意:道别,真真是道别。


6.

我如何不知你的秉性,又如何接受不了你的习惯?只是我一向内敛的外表下藏着炙热到不堪的偏执,明明已得到了那最渴求,却还要头破血流地求一个完满的结果,最后只得空空的两手,还要笑着回头对你说你看我一无所有。

那白日梦一场后你消失得像是瞬移,以录音改期的借口匆匆搭了最早一班飞机回国,问起同行的余下几人,也皆摇头说不知细节。我与他们一同逛了那些本想共你携手看过的景点,倒也不算荒度,只是带着满载的灵感坐在回程的班机上时,扫过心底的又是关于你的琐碎念想:你也看到了这一片斑斓晕染的天空么?你又如我此刻这般想起我了么?只可惜我不知道,也再无机会知道。

东京之旅以后,我们的关系似乎确乎被删减到了无可再退的版本,只剩下每周两次的固定会面,也冷淡到只剩默契的讨论与录音。你一向极富主见,对于歌词的见解也犀利到不容置疑,换作他人我大抵是要激烈争论一番的,面对你,却只有全盘接受。我想约莫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吧,再与我对立的观点、再跳脱的想法,只要经由你口,就像是被镀上了神圣到只能朝拜的光辉。事实上如今我很多思想都是拜你影响所致,只叹你从来不知。【3】

只有公事会面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久到我几近忘却在你怀中的感觉。我也的确以为那一个敏感的我平静到不再疯癫,却终于迎来我最后一次的发泄。

那是十号飓风登陆的夜,我蜷缩在熟悉的床角,窗帘拉了三层也无法消解心中的不安。朦胧地睡着了,却并不安稳,梦中尽数是你的影子:你抱着我从十楼一跃而下,从小船翻入湖心,从吊桥坠入山谷,从雪地陷入深埋……都说梦是潜意识的化身,如此我想我心底名为潜意识的区域大多都是你——拿着刀对准我的,将我推入深渊的,抛下我纵身一跃的,唱着令我落泪的旋律的;又模糊感知到飞机坠落的瞬间,你只抱紧我一同迎来最后的坠毁;埋藏在残骸中的,发芽在废墟中的,疯长在雨林中的,镌刻在骨骼中的,处处没有你,却处处都是你。

炙热泪滴沾湿睫毛的瞬间,我喘息着醒来。

我想你了。

原来说出这四个黏连到腥甜的字并非我想象得那样难,即使我只是对着窗外振荡耳膜的雷雨声告白。再一次张口,如同正式演出前千次万次地练习:明明,我想你了。

拿起电话的时候我浑身上下的肌肤都在战栗,像是与心跳共鸣般低低地跳动,灵魂都颤抖。接通前的那几秒窗外雷雨交加到了几乎击碎玻璃的地步,泪水滑落唇边的刹那耳边响起的是你熟悉到我闭眼都能描摹的开场白:Hello?

你……你还好吗?

我很好。对面的声音透出明显的倦怠,敏感如我自然听出你是刚刚醒来。我只恨那时我固执到无可救药,明知你心思不在还偏要孤注一掷地诉说:你知道吗?我刚刚梦到你喔。真的好惊险,几次我们都要一同葬身在天涯海角。你那边怎样,严重吗?我现在都能听到玻璃在摇晃……

喔。你只是淡淡应了声,片刻的思考。既然你心事这么多,不如去写歌词吧。

我纠结着要再争辩,留给我的却只有电话挂断的忙音。下意识地抿唇,化开的眼泪咸湿地在唇间游走,对着早已消散的尾音不甘地回应,吐出的音节比起恼火更像是泪流:我写,我怎么不能写?我写给你看——

我想哭,你可不可以暂时别要睡?陪着我像最初相识,我当时未怕累……

最先跳入脑海的就是这句,格律押韵,完美无缺,一如我对你的爱。赤着脚下床走到桌前,打开电脑,键入这句备用作全曲第一个推进点的呢喃,再随手拉开窗帘,像一层层地剖开我的心:与东京那时痛切到麻木不同,这夜的我撕裂到哭尽泪腺一晚可以供给我的眼泪。我胡乱地想你、混沌地想、无序地想、放肆地想,用我那多情的心脏和感性的意识描摹你的境况;你是抱着那新情人入眠的、还是被拥簇着环绕着入眠的,你是侧着身酣睡的、还是平躺着任由清流抚过唇角的,你是放着最喜爱的那张碟睡去的、还是在雷雨声中沉眠的,似乎都不重要了。我想你,用尽我一切脑力心力地撕心裂肺地想;我写你,用尽我文笔才华地不顾一切地写;全世界都抛弃我的时候,文学就是永远温暖地悦纳我的另一个世界。

到最后我趴在桌前昏睡过去,喃喃着重复的最后一句只是“离开不应再打搅爱人,对不对”。

恍惚着听到你用录音室里肯定我想法的口吻说,对。


7.

没有你的第十年,我又去了日本,只身一人。

冬日,又是冬日。富士山仍然美得有如寒冰,不容染指。我很快乐,漫步过那些曾在记忆中风化的街道,仰望过那座承载着心绪沉甸的塔,坐船行过那条波光一如当年动人的河,只是身边依旧没有那个可以分享喜悦的人。但无所谓,我说,真的无所谓。

也许没人信我看开了,也许没人知道我释怀了,都没关系。但你要知道,爱总是有期限的吧?只是有人的期限很短,有人的期限很长;有人的期限结束得突然,有人的期限过渡得连绵。我大抵在这两句中都属于后者,爱得深沉而冗长,没来由也没结果。当然爱过,当然痛过,像一包赏味期限长到在橱柜里积灰十七年都不曾腐坏的糖果,纵使老鼠来了又去,小虫爬了又走,也笃定地等待自己一定会被撕开吃完。但所有的转变都不是忽然而至的,玻璃糖也不是一瞬间就腐烂溃败的,从糖心开始变质,慢慢泛酸,直到外壳都被蔓上苦水,才好似刹那间崩裂开来,速度快得眨眼间就化作尘埃。

很早以前我的心脏就开始微颤了,捕捉到你第一个不耐烦的眼神的时候,听到你第一句敷衍的应答的时候,或是望见你第一次拂袖而去的背影的时候;再往后一点便发展成阵颤,在你不知多少次厌烦的目光中败退的时候,于你不知多少句简短的回复中落寞的时候,当你不知多少遍拍掉我搭在你肩头的手的时候;直到最后地动山摇天崩地裂,在你最后一次用冷冽的视线扫过我全身的时候,回味你最后一句短暂的告别的时候,凝望你最后一个在视野远端消失的回眸的时候——崩塌、溃败、哭喊、直到过往全部夷为平地,眼前只有开阔到不敢去看的未来。

回来以后我就找了你,笃定的最后一面。

你大抵以为我又要激烈地争吵,脸色明晃晃地写着冷淡。我开口,却是:别紧张,我只想告诉你,我们做回朋友吧。——这次换你怔住了,我本以为我要笑或是心痛,却再也泛不起一点感受。我又说,诚恳得用出了我半生的力气:是真的,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我知道了。你艰难地吐气,每一秒都像是喘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等下还有宴会,要不我们明天录音室见。

好喔。我点头,送别你踉跄着消隐于视野边缘。

其实我偶尔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吞吞吐吐不敢直言的那些年,你都冷漠得像心脏停搏,换我平淡坦荡地道别,宣布就此停战的时候,你却如此狼狈?再之后的会面里你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像是一不小心就会踩到我心底遍布的地雷,如同我们在不觉间已角色互换。某一个无聊到看微风吹过茶汤表面荡起波纹的午后,我也当作消遣地推想,你是真的爱过我还是怎样?与朋友谈天说地解析过你的想法以后,我们都赞同的观点是你其实也爱着我,深刻到本人都没发觉,只是我的道别来得太突然,才激起你那深藏海底的爱不可抑止的冲动,海啸都浪漫。

但那又如何?聊过之后我只当是个再平常不过的话题,与对待其他闲来谈几句的旧事并无不同,也真心将你当作了只比普通朋友特别一点的朋友。有些事情过去了就不必再聊,其他生活琐碎可以分享如旧,问候就只是每个朋友都定期收到的问候。如果你想找个拥抱的理由,就再等十年吧,等到我看你的时候眼中终于能带上老相识那种若无其事的温柔,尘封的过去也就再没有缺口。【4】

我不后悔救了你,不后悔将眼泪都留给你,但也只是不后悔而已。若再来一次,我未必会再走那条小道,想来我们的初见,也真能应了你那句谎言,始于1992年明净摩登的音乐工厂,在那个太过久远阳光却依然耀眼的夏天。

如有来生,这样就好,别再有那么多节外生枝的以后。


<正文完>


除了众所周知的二丁目和飓风事件,其他注释:

【1】“我從來沒有寫日記的習慣,但與黃耀明錄音的十個夜晚卻隨時可以寫成幾百字以致幾萬字,不等。”——《明明不是天使》花絮

【2】出自夕爷的《不止歌词-追》

【3】在知乎上看到的电台采访(By匿名用户)

W:如果是写讲道理的歌词,没有Eason的话都应该是(写给)明哥的咯,因为他从达明一派开始讲道理到现在嘛。

夕:嗯不过,黄耀明讲道理是指定的,指定的。

W:哦,就是说他心目中已有一块布。

夕:有的,不过我当然都好同意,事实上我做人好多思想都是被他影响的。所以……他认为的事情……(沉默),我都尽量认为,是对的。

【4】灵感来自夕爷的《不止歌词-十年》。


后记:

你知道吗?爱一个人,真的是有痕迹的。哪怕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没看到,或是看到了却不在意,都没关系。只要留下了你们的故事,记录了你们的足迹,就会有后来者读到的。也许你永远不会知道,在过往风化后的几千个日夜里的哪一瞬间,有个与你境遇相似的人偶然间发现了你们的曾经,并在那真真假假不知多少个片段里找到了逃离现实的慰藉。所以啊,不要怕去爱,不要怕告白,不要怕被公之于众,要相信存在就有意义,要相信每一份爱都值得被认真对待,每一次灵魂的颤抖都会迎来共鸣,即使时空交错,即使擦肩而过。

夕爷,爱你,也感谢你,不仅是因为那么多封神的词作,更是因为你让我们看到了爱的力量,带着我们深陷其中,一同痛苦,又引导我们慢慢脱离泥沼,走出阴霾。有句话叫“全世界都听着林夕光天化日之下的暗恋”,那么夕爷,我们的共鸣,你听见了吗?我们的心,你看见了吗?

被外界骂也好,被封也好,被屏也好,都没关系。就像禁了笔名还有本名,禁了本名还有英文名,爱是掐不灭斩不断拔不完的,不以任何顽固势力为转移,不因任何谩骂诋毁而破败,正如那漫山遍野的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谨以这篇不算太好,不算太完整,甚至略显浅显与苍白的文章,致敬夕爷和明明,也致敬每一位爱过或是爱着,画过或是画着,写过或是写着夕爷或是明明的人。

黄梁与我们同在,for ever。

——2023.1.27

LOFTER将同步发布本篇,ID:silver-spr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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