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菲菲这两天有点烦恼。事情是这样的:菲菲有一个两岁的女儿,请了她母亲过来帮忙照看,可是她父亲在外地,母亲在菲菲的城市每每待了不到两个礼拜,就张罗着要回自己家中。没办法,菲菲的女儿因为也没其他人可以照看,就只能跟着外婆一起去了外公家里。起初,菲菲的母亲倒也按照双方的约定,两周在菲菲家,让菲菲下了班可以看到女儿,两周呢,就在自己家,一边照看菲菲的父亲,一边带着小外孙女。可是没过多久,菲菲的母亲就改主意了,一回家就是一个月,后来甚至开始一个多月都待在外地不回来,菲菲只能每周末的时候坐动车去老家看女儿。上个礼拜,菲菲回老家想带母亲和女儿回到自己所在的城市,可是母亲说她还要再回一趟自己的老家,也就是菲菲的外婆家。
菲菲的外婆已经快90岁了,菲菲知道母亲应该是想多陪陪外婆,毕竟外婆年纪大了。可是菲菲又很想女儿能早点回到自己身边,只是家中的三姑六婆都说菲菲不懂事,说她母亲带着孩子在老家难道不是一样吗?还说菲菲是不是怕自己的女儿被人家抢了还是怎么的,非要让她母亲回菲菲所在的城市。菲菲也不想和她们多说,但是考虑到母亲想要多陪陪外婆的心意,菲菲又一次妥协了,依依不舍地把孩子留在了父母家中,自己只身回了工作的城市。
菲菲的先生工作很忙,平时很少能照顾到家,周末也都是菲菲一个人来回坐着动车去看孩子。孩子离开菲菲时间有点久了,也很想妈妈,菲菲走的时候,两岁的孩子还嚷着要和妈妈一起回家。但是晚上睡觉时,孩子找的却是“奶奶”,一看奶奶不在身旁,身旁是妈妈,就大声哭着要找奶奶。菲菲很失落,也对母亲的行为感到生气。所以回到工作地之后,菲菲就没有每天给妈妈和孩子打电话,通视频,菲菲也说不清为什么,但就是不想做,也许是想用无声的反抗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吧。只可惜在菲菲的家里,没有人理解菲菲的心情,无论是菲菲的长辈还是她的姐妹,他们都认为菲菲应该让着妈妈,如果菲菲要坚持把孩子留在身边,就是菲菲不懂事。菲菲的老公不了解这些,菲菲也很少跟他提过自己的想法。毕竟让菲菲感到难受的人是菲菲自己的亲妈。
菲菲的大姐曾经和菲菲提到过一本书,叫做《母爱的羁绊》。菲菲知道自己就是深受母爱羁绊的孩子。她对自己的母亲就是“又爱又恨”,爱是天然的,而恨却是因为菲菲觉得自己从小就没有得到母亲的重视,即便长大后这种状况也没有改变。菲菲出身农村,在家中排行老二,底下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菲菲出生的年代,计划生育抓得正紧,家里为了再生一个男孩,就把菲菲的户口寄养在别人家中,对外也只称菲菲是邻居家的孩子。每到计划生育的工作组到村里检查时,菲菲的母亲就会让菲菲赶紧躲到邻居家里去,还教菲菲如果有人问起她的身份,一定要说自己是邻居家某某某的孩子。年幼的菲菲不懂得这是为什么,她以为是不是爸妈不想要她,所以一直把她推给别人家。菲菲不想说自己是邻居家的孩子,她母亲拗不过倔强的菲菲,于是就叫菲菲躲到山上的树林里。菲菲经常一个人跑到村后静悄悄的树林里,从天白晃晃一直躲到天色渐渐暗下来,她也不敢随便跑回家,怕万一真的被工作组抓到,对父母亲不好,到时候父母可能就更不想要她了。但是一个年幼的孩子自己躲在静悄悄的树丛后,心里又着实感到害怕。于是菲菲只能经常偷偷的探出脑袋,看着村中家家户户的灯火在暮色中闪出暖黄色的光晕,菲菲这才觉得安心了一点。有时候菲菲也会偷偷的跑到自己家背后的山上,从山上往下看,希望能看到家里究竟是个什么光景。直到菲菲上初中之前,这样躲躲藏藏的经历都时有发生。而且菲菲在自己家中也不能留下任何痕迹,菲菲从小学一年级直到初中获得的各种奖状,都从来没有在她家的墙壁上张贴过,虽然菲菲为了赢得父母的关注,从小到大成绩都一直名列前茅,但是她的奖状却只能深深地躲在家中大米缸的底部,被还没去皮的稻谷压在最底下。这些记忆菲菲都还记得,但是自己当时心里的感觉菲菲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母亲还有一件事给年幼的菲菲造成了极大的心理伤害。菲菲不记得具体是自己几岁时发生的事,只知道自己当时还很小。有一年母亲因为家里的钱被父亲赌钱花光了,气的都生病了,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下来,脑袋上甚至都有了一个小圆秃子,菲菲和姐妹们看到母亲这样,心里害怕极了,以为母亲是不是快离开她们了,眼泪都掉了下来。好在后来母亲渐渐好了,可是有一天母亲却把菲菲叫了过去,对菲菲说,以后在家里菲菲不能再叫她妈妈,只能称呼她为二姐。菲菲的母亲在自己家中也是排行老二。菲菲不肯,她本来就害怕父母不要她,现在又单单只让她不许叫母亲妈妈,菲菲心里那种被抛弃的恐惧空前加重,无论如何也不肯改口。为了让菲菲改口不叫妈妈,菲菲的母亲只好跟菲菲说了实话。原来,母亲之所以不让菲菲叫她妈妈,是因为她找人算了卦,说是她生病都是因为菲菲叫她妈妈,只要菲菲不叫她妈妈,以后她的病就不会再犯,所以才不让菲菲叫她妈妈。她不知道,她的这些话对菲菲幼小的心灵带来多大的伤害。仿佛菲菲就是个害人精,要不是她叫母亲妈妈,母亲就不会生病。因为这样,菲菲总算同意改口叫母亲“二姐”,可是嘴里这样叫着,菲菲的心里却一直在滴着眼泪。菲菲觉得这根本和她无关,她心里又难过又委屈,别人的孩子都叫自己的母亲妈妈,她为什么要叫母亲二姐,这样人家听了不就觉得自己不是这家的孩子吗?自己心里的被抛弃感又进一步加重了,于是她决定不再叫母亲二姐。母亲刚开始的时候非常生气,觉得菲菲就是个不知道疼惜母亲的人,连母亲生病这样的事都不放在心里,可是说了几次菲菲也不肯改口后,她也就随菲菲去了,菲菲觉得自己仿佛守住了自己的家,心里暗暗感到开心。再后来也还有一些事,让菲菲感到自己在家里不受疼爱,于是渐渐长大的菲菲开始变得有些叛逆,其实她只是想得到母亲的关注,可惜她母亲不懂,看到叛逆的菲菲时只会说菲菲是个怪胎,脾气古怪的很。
菲菲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渐渐长大,直到她面临结婚这件大事。菲菲原有一个交往很好的男友,可是因为男友的工作性质和家庭条件等原因,菲菲的父母极力反对她和男友结婚。菲菲虽然爱自己的男友,可是从小到大渴求父母肯定的她,又无力反对父母的意见。于是最终,菲菲和男友只能以分手结束长达五年的感情。菲菲虽然遵从了父母的意见,但是内心里其实却在暗暗地反抗父母。父母希望她找一个有房有车工作稳定的老公,菲菲在相亲里遇到了一个看起来条件合适的,就不管自己喜不喜欢,随便和对方领了证。领证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种快感,感觉自己在这么大的事情上自己做了主,而且找的是父母口中的合适对象,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那也只能怪父母,和她无关。果然很快,还没正式办婚礼,菲菲就因为和仓促领证的人三观不合而闹掰了,两人领证不过几天就离婚了。知道菲菲自己做主领了结婚证后,菲菲的母亲气得暴跳如雷,对菲菲破口大骂。菲菲心里也非常难过,但是却又隐隐觉得责任不在自己,都是父母逼的。但是后来知道菲菲和男方闹掰了,了解了前因后果的父母,这次非常坚定地站在菲菲这一边,支持菲菲离婚,而且菲菲的母亲还鼓励菲菲勇敢地离婚,宁愿做一个离过婚的女人,也不能勉勉强强地走进一段注定是不幸福的婚姻。她还宽慰菲菲,现在这个文明社会,离婚根本不是什么事,天天都有人闹着离婚,现在都是婚姻自由,女人要以自己的幸福为第一标准。听到这些话从母亲嘴里说出来,菲菲感到难以置信,但是却非常感动。
因为这件事,菲菲开始反省自己的二十多年来走过的人生,她觉得自己一直活在讨好父母同时又反抗父母的死循环里,让原本优秀的她看起来似乎总是唯唯诺诺没有主见,而且还遇到了奇奇怪怪的离婚事件。整件事就跟个乌龙似的。于是,菲菲决定要重新认识自己和父母的关系,重新认识她自己。从那以后,菲菲变了,她知道父母对她这么样,都是父母出于他们自己的局限性,父母并非不爱她,只是不懂得如何处理这份感情。而且菲菲长大后,也在母亲和外婆的交流中,以及母亲的言语之间发现了,原来母亲从小也不受外婆的关注,所以母亲也不懂得如何对自己的女儿表达爱。菲菲对母亲的理解多了一分。只是,这种理解是缓慢的,是波折的,有的时候菲菲觉得能理解,能感受到母亲的爱,有的时候菲菲还是觉得母亲不爱自己,或者爱别人多于爱自己,心里还是有落差。但无论怎么样,经过离婚事件后,菲菲的心智开始逐渐成熟了,她开始愿意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她不再把自己的过错当作是年少时的不幸福造成的。她认同了阿德勒的“目的论”,不再从“原因论”里为自己现在的不当行为找理由。她变得更勇敢更担当了。
后来,菲菲也遇到了爱她的先生。他们结婚后还生下了一个女儿。因为菲菲老公的母亲早早过世,所以只能请菲菲的母亲过来帮忙带孩子。和母亲生活在一起,菲菲还是时常会感觉到那种不受母亲重视的痛苦,但是她不会过多地陷入这种情绪,尤其是有了女儿以后,菲菲自学了很多有关亲子之间关系的知识,对自己、对母亲、对自己和母亲之间的关系、自己和女儿之间的关系都有了比较科学的认识,处理起来也更加游刃有余了。虽然还会遇到像开始说的那样,母亲不肯待在菲菲家里的情况,但菲菲已经能够比较好比较冷静地去处理了。
我知道,菲菲和我说这么多,并不是想听我的建议,我相信她自己心中自有定论,她找我说话,不过是希望有个愿意倾听的人,而我愿意倾听。跟我说完这些心事后,我明显感觉菲菲的心情变好了很多。我衷心地祝愿菲菲能够越来越走近自己的内心,越来越充分地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做事,获得更多洒脱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