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兜兜转转。脚步,走走停停。所有经历的,有踏实里的烦扰,有安适中的困惑。只是岁月在盛夏的枝杈间依旧开出了一树树的繁华,不悲不喜,不惊不扰,我喜爱这样不浓不淡,不深不浅的细碎时光。
轻倚月儿的窗棂,弹指细数流年。皎洁的月光下,马路边的叫卖声、吆喊声、广场的音乐声此起彼伏,好热闹的烟火日子。沏一盏清茶,邀几许月光,心如止水,相视凝望,你在就好。
改不掉的倔脾气从不会轻易认怂,戒不掉的思念成了雨夜的故乡。于是,我掀开岁月的固执、不舍与遗憾,轻抚街灯孤独的暗影,任思绪泛滥,再一次将满怀的悲喜放逐。
忽然想到衰老二字。衰老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生命之旅,是每个人必须直面的现实,也是所有人不可回避的终将结局。衰老是可悲的,残酷的。无良的疾病也常常欺负孱弱的老人,让老年人完全丧失曾经有过的得体和儒雅,让大多数人变得或丑陋或懦弱。且不说眼角额头平添的一道道皱纹,满面的沧桑,佝偻弯曲的脊背和蹒跚维艰的步履,就连原先灵动活泛的身体也变得呆滞僵硬,可想而知,被各种病痛缠扰折磨的身体和精神是何等的痛苦。尤为可怜的是那些患上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他们甚至连朝夕相处几十年至亲的家人和朋友都记不得,认不出,而且把他们从心底和脑壳里统统抹去,一扫而尽,他们变得无情、无助、麻木,像极了未曾谋过面的陌生人一样生活在你身边,这是多么苦痛且悲哀的一种直面。我常常思考,一个人衰老后,暂不提有没有人照顾或呵护,单说被疾病困扰欲死不得,欲活不能,煎熬般的活法就够凄凉寒心的。所以,我们要趁年轻多运动,多保养,少糟蹋身体,好好去爱护保养好自己这条有去无回的生命吧。唯愿健康,有品质的多活些时日才是硬道理。如果有一天死亡真来了,我们能落个容易的死法,也算得上此生的一场圆满。
前几天,爸爸打电话一边询问我脚伤的痊愈情况,一边又聊起我故去多年的妈妈。
他说,二秀,你一直喜欢读书,又能坚持写文章,习惯挺好。我一直想着给你说些事儿,你把它写在你的故事里。于是,我在电话一头听爸爸讲起了几十年前我妈妈和他妈妈之间的故事。爸爸刚开始讲,情绪温和也稳定,可是愈讲愈有些激动和兴奋,再后来,我完全能感觉的出爸爸几次哽咽到无语,他难过极了。我似乎读懂了一个75岁老人对他妈妈深切的爱怜和对爱人的那份负疚之情和敬重之感。
奶奶的离世,应该是脑出血这类的疾病所致。那个年代的医疗、通讯、交通等资源条件是极其有限、贫乏和落后的,我不多赘述。听说奶奶发病后是用农用车从老家运往100多公里以外的呼市去看病,可是没等农用车到了呼市,奶奶就不会说话了,情急之下,三爹怕奶奶咽了气,又掉转车头往老家返,就这样经过七八个小时的颠簸辗转,奄奄一息的奶奶只好又回到自家的炕上。老家三爹当即又打发小辈们去公社给奶奶外地工作的儿子媳妇拍电报,电报内容大致是:妈的病情危重,望火速赶回!
爸爸说,他当时正在离老家不远的地方出差。近几天他的心里呀一直都是乱糟糟的,总有一种莫名的不舒服或预感什么的。于是他忙完手头的工作,急匆匆赶回了老家。只是,爸爸回到家才知道奶奶生病的事。
妈妈在煤矿的家带我们几个孩子。爸爸单位人送来电报的那天,是个下雪天的傍晚。妈妈从邻居家借了一辆自行车,去十几公里以外的火车站买票,她坐晚上的火车,第二天一早到呼市,然后乘长途汽车回老家,长途汽车只到公社,公社离村子还有15里路。大后山11月,天气分外冷,到处是冰天雪地的,汽车在公路上像极了一只吃撑了的大笨熊,慢吞吞地爬行。汽车比预计的到站时间足足晚了三个半小时。妈妈下车后,四顾茫然,这里好像从来没有人烟一样的寂静。这时的天色已经暗下来,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单色,妈妈一筹莫展,她正思忖怎么回到村里,这时候和妈妈一起下车的人走过来,寒暄问侯了几句后便转身离开了。可是不一会,那人从供销社方向推了一辆自行车过来。
那人说:五厚媳妇,范家是咱们公社的大户人家,我不认得你,可你们家里的好多人我都熟悉。你骑这辆自行车回范家坊吧。天快黑了,你拿上手电筒,万一路上遇到野狗什么的,你用手电筒照一照,不要害怕。于是他随手递给妈妈一只手电。
我在供销社那边住。你赶快走吧,下雪天,路上小心,慢点啊!
说到此处,爸爸停顿了良久。他说,不管什么社会,哪朝哪代,好心人还是多!
妈妈谢过陌生人。在白雪覆盖的乡村小路上,她忘记了害怕和恐惧,独自一人朝家的方向驶去。奶奶安详地躺在炕头的一角,妈妈泣不成声。她呼唤着:妈,妈,妈妈,我回来了,我是俊连,我回来了,妈……已经好几天没吃没喝,没睁开过眼睛的奶奶似乎听到妈妈的呼唤,她布满皱纹的眉宇间微微动了动,嘴角似乎也泛起一丝的笑容,泪水顺着奶奶腊黄的脸颊滑落下来。奶奶不会说话,可她心里明白,她心爱的五儿媳妇回来了,这个女人尽管是她的儿媳,可自打妈妈嫁进范家大院那天,奶奶就把妈妈当成自家亲闺女一样疼爱。奶奶生养了八个孩子,一个男孩幼小时候就夭折了,两个女儿都在五六岁时候因病早逝,奶奶养大了五个光头小子。
妈妈一直守在奶奶身边,她摸摸老人家的脸和她那双瘦骨嶙峋的手,她一边给奶奶擦眼泪,一边和奶奶叨拉我们远方家里的事儿。妈妈说:妈,您放心。这几年我们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几个孩子都省心听话,学习也挺好,只是孩子们念书的学校离家远一些,上下学需要坐班车,如果哪一天赶不上通勤班车,孩子们需要徒步七八公里才能去学校或回到家。五子也调到煤矿的井辅单位了,除了工资挣得少一点以外,工作环境及其他方面都很安全。您不用惦念。我在孩子们假期时候,出去干点零活儿,添补家里的日子。
妈你放心。我们计划着,今年春节五子请探亲假带孩子们回来陪你一起过年。
妈,这么多年,我知道,你待我好,你把我当亲闺女一样。
妈,你听我说,你听到没有,妈,妈,妈妈……奶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去了。只是挂在她苍白面颊上的两行清泪还在。奶奶懂得妈妈跟了爸爸这几年,在外面辛苦打拼过日子,最不缺的就是苦累和委屈。
爸爸已是泣不成声。过了好半天,电话那边的爸爸又说:你奶奶是硬撑着,一直等到她“闺女”回来,才肯走的。你奶奶这辈子就喜欢你妈妈,她把你妈当成亲闺女。她看中你妈妈的不仅仅是善良,更重要的是你妈妈的良好品行和为妇之道。在范家大院几十口子人的大家庭里,你妈妈是有口皆碑的好女人,好媳妇。她负重坚守,懂得包容谦让;她孝敬公婆,礼待妯娌乡邻;她为人和善,言语不多,性格温和……
父女俩在各自的电话一边流着泪。
写完这段文字已是凌晨三四点了,只有家里的台灯和窗外路灯的光影一直眨动着,她似乎听懂了想念的痛苦滋味。我困意全无,思忖着每一个日子,哪一家不是劫后余生,哪个人不是遍体鳞伤。多少人表面的光鲜,其实内心早已布满荆棘;多少人面对失望,却仍然佯装坚强,强颜欢笑。生活原本从未绕过谁,再优秀的你也同样会遭遇来自生活的压力和苦难。当你绝望无助,四面楚歌,陷入崩溃时,只要阎王薄上你的名字还没被黑白无常圈点,离别的那碗孟婆汤还没有咽下,那么就再来一次新的开始或重生吧。从此,不讲输赢,不论胜负,峁足力气和这些狗日的,恼人的日子较量上他千百个回合,才算没白来这世上走了一遭。刘震云在《一句顶一万句》中说:“世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挑,就是日子不能挑。世上所有的事情都经不起推敲,一推敲,每一件都藏着委屈。”
当我们改变不了周遭所有的时候,就要学会与自己妥协,与自己和解。从此,不再吝啬那些溢美之词,不再纠结该不该去爱,不偏听偏信,不瞻前顾后。要笑,就笑个酣畅,要哭,就哭个通透;要爱,就爱个死心塌地;要走,就走的了无牵挂。亲情也好,友情也罢,要珍惜在一起的有限时光,不要以为日子总是一天天地重复着,昨天,今天和明天乍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可总有那么一次放手,一个转身,或将成为我们今生的不再相见。
巅顶之高,唯风可到。微尘一粒,和光同尘。本女子人微言轻,才疏学浅,扯东扯西,不足称道。就我,只想到老的那天,骄傲的告慰儿孙,你美玲姥是认认真真地活过一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