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爷爷因病离世,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他的样子在我的记忆里变得模糊,偶尔只能记起一个穿着白衬衣的高瘦身影。按照家乡风俗,亲人离世3年后遗像便可以取下,所以我足足有七年没有再见过爷爷的样子。那时候智能手机还没有兴起,5岁时和爷爷的唯一一张合影也不知去向,我曾经在爷爷以前用的柜子里找到一个他年轻时的工作证,上面有一张黑白照片,瞒着家人偷偷藏了起来。
年轻的爷爷和我印象中不太一样,我出生时爷爷已经50岁左右。据说在我出生之前,爷爷不喜欢女孩子,至少他年轻时重男轻女的思想非常严重。但在我出生之后,爷爷却非常喜欢我,不知道是为了弥补年轻时的遗憾,还是因为我真的如此讨人喜爱。印象中爷爷奶奶出门都会带上我,上幼儿园时都是爷爷送我。妈妈说小时候爷爷烧火时也带着我,还不小心把我掉到了灰堆里,可惜那时候我太小,不然这是多么有趣的回忆啊。
爷爷说他的父亲是私塾先生,但是那时候社会环境不好,而太爷爷很早就去世了,他很小就只能去煤矿里挖煤,所以目不识丁,每次出门办事爷爷总是会带上自己的印章 。他总告诉我,你要好好读书,以后到哪儿都不会被人笑话。我多想告诉他我现在会写很多字了,中文,英文,日文,如果他想看别的文字我也可以去学。 所以学生时代我非常努力,就是不想让爷爷失望。父母对我都是放养的态度,只有爷爷鼓励我变得更强,去看更远的地方。他告诉我山外面的世界非常精彩,他这辈子只能在这山沟里度过余生,但是我应该去看更广阔的世界。那时候小小的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渴望看看这个大世界。
很多人都会在离家之后怀念妈妈的味道,但是我不是,我妈是个黑暗料理王,而爷爷做菜比较精致。春天,他喜欢做菌菇汤;夏天,他喜欢做海带绿豆排骨汤;秋天,他喜欢做西红柿鸡蛋肉丸汤;冬天,他喜欢做冬瓜排骨汤。他总用开水将西红柿的皮烫掉,把海带切成均匀的细丝,各种蔬菜肉类洗得干干净净。他喜欢用泡菜炒肉,但是也会为了我做鱼香肉丝。他习惯用猪油炒菜,也会为了我单独用植物油。爷爷切的土豆丝很细,我总是学不会,他说,用心切,心里只有菜刀和土豆,你就能切好。现在每次切土豆,我都会想起爷爷的话,我好想告诉他,我现在切土豆切得很好。过年时,爷爷会自己卤肉,鸡爪,猪内脏,猪头等,然后去敬灶神,每次卤好之后,猪牙龈都会直接拔给我吃,我很爱这个味道,但是爷爷去世之后我再也没有吃过。我也曾自己尝试过卤一些食物,但是每次都觉得不是记忆中的味道。我好想再问问爷爷,到底有什么秘诀可以把菜做好。
记忆中爷爷总是带我去集市买肉买菜买零食,我们步行经过一段公路再经过一段山路,大约1个小时才能到集市。爷爷会带着一个布袋子,红的蓝的,可以装很多东西而且牢固。记得有一次回家的路上遇上下大雨,爷爷撑着大雨伞还不忘护着我,我们在一个未完工的厂房避雨,竟然还有点偶像剧的味道。每个爱吃零食的小孩都是家长惯出来的,我的习惯是爷爷惯出来的。上小学时,每天出门前爷爷都会瞒着奶奶给我五毛钱,上初中之后,每周回家一次,爷爷会偷偷塞给我五块钱。去年回家和堂弟说起,我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以前爷爷每天都给我五毛钱。”结果堂弟说,“我也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当时是给我的一块。”两个人对着月光,瞬间感伤起来。我至今记得幼儿园的小朋友喜欢吃小卖部的奶糖,一毛钱一颗,我告诉爷爷我也想要,爷爷便一次买了10颗,没有塑料袋,爷爷用他的大手捧着,笑着说这些都是我的。所以现在我想要什么的时候,有人给我一大份我总会觉得异常感动。
上个月回家,正是栀子花盛开的季节,屋后有两棵很大的花树,阵阵清香袭来。突然想起这两棵是我跟爷爷撒娇要的一束鲜花演变的,那时候看到花就走不动道,非要爷爷给买,爷爷给我买了一小束。我把它们养在水瓶里,细心呵护,没想到竟然养出了根,种在土里,年复一年,竟然能花开满枝。一时望着栀子花出了神,我多想爷爷也能看到我们一起买栀子花长成这么大的树呀。
我不断追寻爷爷年轻时走过的路,去他以前住过的山上,反复模仿爷爷做过的菜,给更多的人讲跟爷爷的故事。在爷爷去世不久,我万分悲痛时,曾做过一个梦,梦里爷爷告诉我,他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我是个无神论者,但是我宁愿相信爷爷真的去了另一个世界,那里没有病痛只有阳光。我会带着爷爷教给我的所有,努力行走在这世间,多年以后我们再次相遇时,我想给他讲讲我这一生中他无法参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