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濒死的时候会想起谁?”
耳语伴随着粗重的呼吸一并传来。
躺在床上的男人名叫佘东沧,今年三十一岁,职业是一名平面设计师,两天前突然出车祸,之后被陌生人送到了医院。
据说他的妻子刚过世不久,心灰意冷之下,一个人落魄地走在马路上,这才出了意外。
“在你濒死的时候会想起谁?”
这是妻子最喜欢的问题,整个热恋期间,她问了不下于十次,可谁曾料想,就在半年前,那个满脑子主意的女人却病死了。
“患者唐诗的胰腺严重病变,您是她的家属吧!请在这里签字。”
男人瞪大眼睛,机械地接过笔,没看病历单就写完了名字。
“您好!请确认一下。”
护士温柔地提醒一句。
“不用。”
说完,男人便转身朝医院的出口跑去,一路上撞翻了不少东西。
“对不起,没有为你留下一个孩子。”
孱弱的唐诗嘴唇翕动,每一句话都很用力,旁边的男人低着头,沉默不语。
“我妈妈也是得的这种病,遗传性基因缺陷,没告诉你,你会恨我吗?”
病人刚想起身,身上的十几根管子拦住了她。
“别动!”
男人有些慌张。
“我快要死了!你知道我脑子里想的谁吗?”
唐诗停顿一下,又继续往下说。
“我想的是我们的孩子,我不该一直忙于事业的,付出那么多的努力,最终什么都没有得到,我害怕自己死了以后被人忘记,如果有个孩子,他一定会怀念我,怀念我这个不负责任的妈妈......”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枕头上。
“可我更怕的是,他会遗传我的家族病,因此才一直没敢要孩子,我借着忙碌的理由拼命逃避,本以为能安逸几年,可该发生的注定会发生,命运就像诅咒一样,它先是夺走我的妈妈,然后又剥夺我做妈妈的权利,东沧,我好痛苦......”
“有我呢!不怕。”
佘东沧捋了一下妻子的头发。
“在我死之前,能帮我画一幅遗像吗?我不要殡仪馆的那种死人妆容,我要活着的,可以吗?”
她几乎是在乞求。
“好,明天就帮你画。”
“亲爱的,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唐诗闭上眼睛,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
欧式风格的维塔利娅酒店餐厅内,为数不多的客人们谈笑风生,吧台前的女侍者正忙着备餐,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一位手捧速写本的年轻男子,他坐在面朝吧台的右手边区域,位置离吧台不远。
男子十分专注地作着画,粗短的眉毛挤在一起,约二十分钟后,他撕下画纸来到了吧台前。
“一杯威士忌。”
“浓度呢?”
“1:3。”
女侍者按照要求,将可乐兑了进去。
“很忙是吗?”
他故作轻松地端起杯子,轻抿一小口。
“快要到饭点了。”
她继续忙着手里的事。
“哦!”
年轻男子很紧张,为掩饰窘态,又端起杯子喝掉三分之一。
“给你的!”
他把画纸推过去。
“等一下,不好意思!”
女侍者端起餐盘离开了吧台。
“给你的。”
她刚回来,男子赶忙搭话。
女侍者左手拿起画纸,右胳膊撑在台子上,仔仔细细地欣赏着陌生人的画,一分钟后才开口。
“这是我吗?”
相比而言,画上的女人更妩媚些,至少不像她本人那样一脸严肃,根据画中人的穿着,不难猜测,画上的女人就是她。
“是!”
“可她的腰跟脖子差不多,也太细了!”
尽管不相信,她还是得意地笑了一下。
“喜欢吗?”
“为什么要画我?”
“我......我......”
女侍者的问题过于直白,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叫唐诗,是这家酒店的临时服务生。”
为缓解尴尬,她主动开口,同时伸出手表示友善。
“我叫佘东沧,不知名的设计师。”
“年纪呢?”
“二十三,你呢?”
“女生的年龄不能随便讲哦!”
唐诗笑着提醒了一句。
“恕我冒昧,请......请原谅......”
“我收下了,看你紧张的,酒都洒出来了!”
果然,杯子里的威士忌洒了不少,她拿起抹布全部擦干,然后转身开始调酒。
“给,你的!”
她递过来一杯刚调好的淡绿色液体。
“给我的?”
“嗯!我请客。”
“这是什么酒?”
“先尝尝,再猜一下。”
唐诗背过手,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有点辣,有点酸,有点甜,同时还有淡淡的咸味,很不错。”
“算你有品味。”
“怎么调的?”
佘东沧很好奇。
她后来一直都没有说过配方,每次他想喝,唐诗就会关上门特意调上那么一杯。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旦说了,你就不爱我了,只要配方在我手里,你就会一直想着我的好,请原谅我的小自私。”
她目光狡黠,信心十足。
人们常说,想要抓住一个男人就要抓住他的胃,唐诗就做到了。
“亲爱的,我现在刚升职,要不要庆祝一下。”
在两人认识的第四个年头,她成了一名经纪人,手下管理着二十几个外模,此时的佘东沧只是一名小公司的设计总监,收入不足两万,唐诗每个月进账平均六万,但收入的差距并没有拉开两人的距离,因为他的画功很好,在他的笔下,她比任何女人都要美。
“我想喝‘青色流年’。”
佘东沧心心念念的还是那淡绿色的液体,而只有她才能满足。
“凭什么?”
唐诗故意打趣。
“你换上职业装,我把你画成女王。”
“这还差不多,走吧!”
约会地点定在维塔利娅酒店的餐厅,他们正是在那里相遇的,那时候,她只是个实习的服务生,而他则一文不名。
“那边的服务生很可爱,帮她画一幅吧!”
点完餐,唐诗指了指正在忙碌的女侍者,四年前,她也曾站在那里。
“正有此意。”
说完,佘沧东就开始作画,出于职业需要,他常常会随身带着速写本。
他低头创作,对面的唐诗则一脸宠溺地盯着他,她的心正跟着画笔在游动,那种感觉很奇妙,她甚至觉得自己像条鱼,无忧无虑。
十分钟后,佘沧东收起画纸。
“好了!”
“跟你以前画的不一样,你看呐!她的腰是正常比例。”
“因为她不是你,这世上只有一个唐诗!”
世上最好的情话也不过于此,听到后,她拿起纸巾擦了一下眼角。
“送给她吧!”
“我去不合适。”
“我不会吃醋的!”
“没事,还是你去吧!”
唐诗接过画纸,拿过笔,在纸上写了一句:美丽的姑娘,无论将来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气馁哦!
佘东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爱人跟女侍者谈笑,突然,那姑娘竭斯底里地哭了起来,如果不是被同事及时扶住,她一定会倒下去的,尽管不清楚她们说了什么,可他都明白,一个人,无论看起来多么强大,内心都一定是脆弱的。
“你跟她说了什么?”
唐诗刚坐下,他就开始询问。
“跟你当年做的差不多,那时候我一直都很自卑,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而已,因为你,我才有了信心,很多人都喝过我调的酒,但只有你真心喜欢它。”
她终于说出了隐藏多年的秘密。
“感谢你的自卑,如果不是它,现在坐在对面的就不是我了!”
“还敢取笑我!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在你濒死的时候会想起谁?不许思考,马上回答。”
他想了一会,但还是没有给出答案,这是她第三次提出这个问题。
“难道你没有在乎的人吗?”
“有很多,所以不知道怎么排序。”
佘东沧无奈地摇摇头。
后来,他一直思考这个问题,可脑中就是没有明确答案。
两年后,佘东沧与唐诗正式结婚,蜜月期间,两人发生了从认识以来的第一次争执。
“为什么还要安全措施,我只想要一个孩子。”
他双手掐腰,显得出奇愤怒。
“我现在的事业刚刚起步,有了孩子谁来养?”
她强势回应,完全不落下风。
“我爸妈说了,他们来带!”
“如果不能给孩子幸福,我宁愿不生。”
“那你说,什么时候可以?”
“过几年再说吧!”
唐诗坐在床边,态度缓和了些。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有时候吵架就是这样,一方退让,另一方就很难继续。
婚姻从来都不会赋予谁新的权利,人的感情该如何还是如何。
在唐诗忙事业的同时,佘东沧有了一个情人,她名叫蔡璃,二十二岁,是一个非常有活力的小姑娘,因为有很好的芭蕾基础,现就职于一家颇有名气的话剧院。
与唐诗相比,她就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一样,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虽然不懂得什么真理,可这份纯真是任何大龄女人都无法比拟的,它代表着生命本身的鲜活。
婚后,佘东沧与妻子平分秋色,两个人都很有智慧,大部分事情都能靠谈话解决,而正是这种心照不宣,无需开口的默契,让他觉得越来越无趣,他崇拜那个优雅的女人,可在她的身上却没有激情的成分。
论长相,唐诗要精致得多,她身材高挑、纤瘦,衣品极好,做事落落大方,凡事都游刃有余;而蔡璃除了身材好,长相最多算是中等,平时还总有些小脾气,既然差那么多,他为什么会看上她呢?
很抱歉,笔者的人生经验并不丰富,个中缘由唯有当事人才说得清楚。
佘东沧与蔡璃的禁忌之恋维持了近一年半,当新鲜感褪去,他才彻底看清她的愚蠢、无知与粗俗。
“我要喝珍珠奶茶!吃意大利餐厅的披萨,还有墨西哥餐厅的烤肉......”
“最近新上市了一套lv的化妆品,限定款,我很想买,可是钱不够,真可惜呀!”
“听说没?在辽城新建了一座大型的户外运动场,可好玩了!就是门票有点贵,5888!”
......
佘东沧不是傻瓜,肯定能听的出来,可他还是同意了,直到激情消失,蔡璃的真面目才显现出来。
“这个女人真是一般!我怎么瞎了眼会喜欢她?”
分手的时候,他心中暗骂了几句。
“分手可以!但你要赔偿我青春损失费。”
她很聪明,完全不像看起来的那般人畜无害。
“你......”
“我怎么了?”
“说吧!多少?”
“50万。”
“我没有那么多钱。”
“我不管,你看着办。”
佘东沧回到家,把所有能用的卡全查一遍,加起来一共才33万,还差17万。
“给。”
当天晚上,唐诗主动给了他一张卡。
“你什么意思?”
他害怕情事暴露,语气有些慌张。
“我知道你需要钱,拿去吧!”
说完,她就转身进了厨房。
到这一刻为止,佘东沧才恍然大悟,原来妻子什么都知道,可是她却默默地忍了下来,如果是唐诗出轨,自己会怎么做呢?他甚至都不敢去设想。
无论发生什么,佘东沧都依然爱着她,日子越久,这份爱越深沉。
“对不起!”
他来到厨房主动认错。
“怎么了?”
唐诗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没事,我想喝你调的酒。”
“哦!好,但你要出去。”
就这样,两人靠着一杯酒冰释前嫌,她原谅了自己的丈夫。
有时候,宽容的力量比什么都要强大,当面对这样的一个女人时,男人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赎罪。
唐诗在病逝前留了一把钥匙,那正是解开她内心隐秘的唯一通道。
回到家,佘东沧立马来到书房,最后在右手边的第二个抽屉里找到了妻子的那本上了锁的日记,他想要确认一件事——她是否什么都知道。
他快速浏览着日记,直到那一页才停下来。
七月二十三日:他出轨了,对一个女人来说,这太容易发现了!我的丈夫是一位设计师,平时衣着都很随性,可在这一天,他居然喷了香水,鞋子跟衣服都是崭新的,如果见客户,他一定会主动跟我讲,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七月二十八日:因故提前下班,发现家里空荡荡的,我到厨房去找吃的,却发现早餐还在锅里,以前他从来不会忘记吃的。
七月三十一日:在借用他的卡付费时,发现余额少了大半,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哪里能花这么多钱,他不抽烟、不赌博,除了偶尔会喝点酒,显然这不合理,但我不想去问,如果他还爱我,就一定会主动告诉我。
......
他继续翻到末尾,也就是唐诗患病的那一天。
六月十九日:医院通知我要住院休养,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宿命使然,谁都无力反抗。四年前的事我早就忘了,在我死后,钥匙会给你,当你读到这里的时候,我最后再强调一遍,我早就放下了,八年前,我隐瞒自己的病情跟你结婚,很对不起,我不奢望你能宽恕,只求你不要恨我,好吗?毕竟我们曾爱过彼此。
ps:你要的配方夹在书中,没了我,你可以自己调酒喝了(笑脸)
佘东沧取出纸条,只见上面写着:白兰地、雪碧1:5调制,青柠檬汁3滴,盐0.2~0.3克。
他手握配方,突然坐到地上哀嚎起来。
“唐诗,我爱你,我爱你啊!我怎么会恨你呢?亲爱的,都是我不好,在你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我却一个人独自快活,那一年半对你来说是多么煎熬,多么残忍,我现在真想用刀一片片地割自己,这样我就能感受到跟你一样的痛了......”
此刻的佘东沧泣不成声,手中的纸条早已被眼泪和鼻涕所浸湿。
他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意识一片混乱。
“在你濒死的时候会想起谁?”
女人又说了一遍。
“我......我还活着?为......为......为什么!在卡......卡......车撞......撞过来的时......时候,我......我......我的脑子里......都......都是你,亲......亲......亲爱的......你听......听到了吗?答......答案就是......是......是......是......是唐诗。”
说完话,佘东沧再度陷入昏迷。
下午三点,维塔利娅酒店餐厅内端坐着一个身穿卡其色风衣的男人。
“小姑娘,你过来一下。”
他坐在吧台前,对着身材窈窕的女侍者喊了一声。
“您好,有什么需要?”
“帮我调一杯这个。”
说话间,男人掏出纸条递了过去。
“您确定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