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偶然读到余党绪老师《最好的人生,也不过就是彼此看看而已》。余党绪老师清醒的解读者意识,一直是我很欣赏的,此文同样如此。也就是说,余老师意识到自己的解读是基于自己的“前有”与“偏见”,它是一种有所解蔽又有所遮蔽。
事实上,作为旁观者,我可能比余老师自己能够更清晰地观察到“遮蔽”之所在,所以有了如下未经深思的发言(在深度语文微信群):
早上读到余党绪老师此文,觉得他真有解读者的“自觉”——但确实如他自己所说,自己的理解图式,既是仅有的工具,也是必然的遮蔽。
余老师在文章中说:
每个人的阅读,都有一个“前理解”,它悄悄地影响着我们的理解。我读《生》,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将它纳入到“看客”的理解框架。从始至终,小说叙述的都是“看与被看”,都是“看”的人与“被看”的人:“正在打量投水似的”大学生,“第三个以至于第十三个闲人”,还有“收地摊捐”的巡警、青年军官,总之都是些“看客”。
有意思的是,许多阅读者都进入了与我一样的理解框架:“看与被看”。我读过几篇分析文章,几乎都从这个角度入手,将小说的主旨理解为人与人的隔膜与冷漠,老汉的辛酸与无奈。 这恐怕也是鲁迅的“看客”留给我们的遗产。作为启蒙者,鲁迅赋予了“看与被看”太鲜明的意义,当我们在说“看客”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落在鲁迅设定的那个框架里。
这两段文字前一段说了认知或理解的规则,后一段说了自己理解此文的先见(偏见)。
我认为,此处可能确实遮蔽多余去蔽,也就是说,鲁迅的看客模式,看与被看的理解模式,可能不是理解此文的最佳图式。
如何向文本提问?提问者的“前有”决定了问之所问的品质。
我在初初阅读时,不断生成着许多小问题:
开头似乎不相干的冗长描写仅仅只是必要的场景?
穿插于全文的“矛盾”是不是看与被看?
最后一段肯定非常重要,除了时间这个关键,还有什么没被发现?
这是弱者的复仇?叙事,戏剧,故事……都是弱者极柔韧的武器?
诡异的父爱,究竟还在说着什么?
重读时又不断继续追问(同时向文本和已经存在的解读):
为什么小说不能被理解为“看客模式”?是不是因为看客毕竟没有参与故事本身,所以批评他们的看客心态可能是不对的。
文中许多没有讲的信息,可能很重要:
王九和赵四,究竟谁对谁错?
老汉为什么没有找赵四报仇?
赵四没有吃官司,是不是就不是一次违法犯罪?
或者,老汉根本没有能力去复仇?
文章没有讲这些,过滤净这些,也就是意味着作者可能想讲述一点别的什么——可能是什么?
小说原文倒数第二段节选:
他不让人知道他死去了的儿子就是王九,儿子的死,乃由于同赵四相拼,也不说明。他决不提这些事。他只让人眼见傀儡王九与傀儡赵四相殴相扑时,虽场面上王九常常不大顺手,上风皆由赵四占去,但每次最后的胜利,总仍然归那王九。
小说结尾:
王九死了十年,老头子在北京城圈子里外表演王九打倒赵四也有了十年,那个真的赵四,则五年前在保定府早就害黄疸病死掉了。
结尾处告诉我们:老头子从儿子王九死后不久,就开始了“戏剧表演”,没有找打死儿子的赵四算账……现在,当年的主人公都死了,而故事中,获胜的总是历史中被打死了的王九,而不是事实上获胜的赵四……
所以我认为《生》的看客图式理解显然是不对的,因为这里的“看客”其实是“衣食父母”,而且也没有恶意,多有同情。
和鲁迅批判“群氓”不一样,沈从文对“黎民”是有爱的,是同情的——这种同情不是居高临下的同情,而是“彼此彼此”的同情。
沈从文本身,也是其中的一个同情的看客,并且从老人身上发现了自己很在乎的“魂”。
生命看似愚不可及的坚持、隐忍,用近乎无聊、无用的努力,守护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意义与价值。
世人说这很愚蠢,毫无价值和意义,但也许沈从文可能是在欣赏这样的坚持,再或者,甚至认为人生最终也仅仅就是能够拥有这样的意义与价值。
与“生”相对的是“死”。小说中,王九死了,赵四也死了,但傀儡王九和傀儡赵四活着。历史中的赵四打败(打死)了王九,但戏剧与故事里的王九一次次反反复复地打败着赵四。毕竟,没有人再能了解历史上的王九与赵四,他们只能看到戏剧中的王九与赵四:被爱的王九;获胜的王九;英雄的王九;坚持的王九……这一切有何意义?值得深思。如果这一切没有意义,那什么才有意义?
【思考有待继续,有待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