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城最热闹的中心地带,陈府照例排起了长队,队伍中多为男子,有些五大三粗,有些比女人更胜几分妖娆,但他们或粗犷或魅人的面孔上,无一不写满了不耐烦和焦虑。
其中一名肩扛大刀袒胸露腹的大汉忿忿道:“老杨,怎么回事,我们特地从千里之外赶来向你们家小姐请教武艺,这队伍怎么半天也没见少啊?”
此话一出,正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下面的应和声越来越大。
“就是啊,这都半个时辰了,里面怎么半点动静也没有啊。”
“敢糊弄老子,信不信老子砸了你的牌匾!”
一旁的老者须发斑白,正是陈府的管家杨晚,此刻他正擦拭着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陪笑道:“各位道友莫急,可能里面切磋得正起劲,再耐心等等。”
“老东西,你进去看看,哪有比试半个时辰的,你们家小姐又不是仙室,怎么可能半个时辰还没打完?”
杨晚冷汗直冒:“这……这老朽挤不进大堂啊,今日前来的比试之人太多,陈府的门槛都踏破了……”
“你们都给我……滚开!”
话音未落,只听大堂之内传来一声暴喝,伴随而来的是一阵枪尖携来的劲风,几个修为较低者直接被轰飞了数十米,摔到了人行街上。那名扛刀大汉却是面露喜色:“啊,好强势的枪意!果不其然是将门虎女,这内力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杨晚却是面如死灰:“糟了,这枪意,满是杀气,上次小姐有这般生气,还是老爷先前禁了小姐的足,小姐一气之下把陈府的大门给削平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不容他多想,一个身影一脚踹开大门前的几名彪形大汉,威风凛凛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那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女,面容看起来清雅可爱,却杀气腾腾,肉嘟嘟的双唇撅起,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尽管如此,也难掩她粉雕玉琢的可爱。她环视一圈台阶下的众人,手中一人多高的银钎长枪一挥,就连那扛刀大汉也难以承受,暴退了数十步。
陈皛(xiǎo)皛一甩如瀑的黑发,眉头一竖将枪尖一指下面横七竖八的众人道:“老娘今天没空跟你们玩,滚开别挡路!”
下面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发怒,只是茫然。
陈府中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声如洪钟:“老杨,拦住皛皛。”
杨晚面色一僵,哭丧着脸道:“哎呦老爷,我们府里除了你,谁拦得住小姐啊。”
陈皛皛面色不善地将枪尖指向杨晚:“老杨,你是……”
“老杨明白,老杨自己滚,小姐快跑吧。”杨晚一举手,只见陈皛皛举枪随意一扫,杨晚便动作浮夸地倒在了地上,抱着手臂吱哇乱叫。
一抹白光从陈府内室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后削向陈皛皛。少女目光一凛,忙伸出长枪抵挡,未曾想那白光竟幻化作一条绳索,将她连枪带人束了个结实。
“爹……你!”陈皛皛怒喝,绳索周围发出一阵阵蓝光,忽明忽暗,那是她正在用内力试图撑破绳索。
杨晚从地上坐起来,看着束手无策的陈晶晶,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老爷,早说您要出手,我也不用演了,白白弄脏我这一身好衣裳。”
一个白眼横空冲正起身拍衣摆的杨晚当头砸了下去,可惜杨晚佯装没看到。陈皛皛大骂道:“老杨,你这棵墙头草!”转而又将矛头指向了端坐堂中的陈将军,“屋里面那个老不死的,当年你还是个无名小卒的时候,陌将军舍命相救,他在天之灵知不知道他救下的居然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啊?”
沉默,杨晚的动作一僵,不知道为什么小姐会突然提起这些陈将军常为之自责的陈年往事。
“如今大荒封印期限一至,无数大荒凶兽便会席卷而出,不仅危及人们性命,天下局势也会随之大乱,这样的情形,你竟放他儿子独自一人西行,当初口口声声承诺陌将军会对陌家负责,对整个陌府负责,这就是你所谓的负责?!”陈皛皛梗着脖子咄咄逼人道。
沉默。
漫长的沉默过后,厅堂内传来了陈叔将军的声音,依旧威严,听不出任何感情的波动:“皛皛,我对陌三公子的放任只是对他稳重的绝对信任,你性格张扬放肆,我不让你西行也是对你负责……罢了,你若决意要去,我也不拦你,去吧。”
话音刚落,陈皛皛身上的绳索一松,落在了地上,陈皛皛冷哼一声,踏出绳圈,头也不回地向城外奔去。
扛刀大汉一脸茫然地看着一脸茫然的杨晚,缓缓拖着刀从地上爬起身。
“大荒……解封了?”大汉脸色微微有些铁青,杨晚从他脸上看见了二十年前同样出现在人类脸上的紧张和惶恐。
“是啊……乱世又要开始了。”杨晚摇摇头,沮丧地走进了陈府的大门,走出几步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剩余几个挑战者深深地鞠躬致歉道:“诸多道友实在抱歉,针对这次事件,我们会对受伤的道友进行重金赔偿和聘请专医治疗,诚挚感谢各位对陈府的支持和信任。”
人群中纷纷响起了回应:“老陈,这你们可太不够意思了,哪有切磋的时候不挂彩的。这么点小伤换看一眼贯云榜三十一的全力一击,对我们这帮无所成就的老修行者来说已经相当值得了。”
客气的回答过后,不知有谁情绪低落地说了一句:“大荒将解封,到时人间便是一片炼狱,与其到那时被妖兽肢解,不如如今就跳亡逃亡,自刎的自刎吧。”
不多时,人群便带着复杂的情绪,离开了陈府的门口。
“老杨,请来一趟书房。”陈权的声音又从厅堂中传来,却明显比方才沙哑而干涩,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杨晚摇了摇头,走入了府内,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缓缓关上了大门。
而此时,涅白江中的一艘平底小木船里,正悠然躺着那个从暮城中逃出的陌府三公子。
陌末从船舱中支棱起上半身,看着船头那个像铁塔一样的挺直背影,此时他正手握着一杆船桨,时不时划动几下,小船便轻捷地往前而去。
“单痕,我们在哪儿?”
被唤作单痕的黑影动了动,撇过头来,直视着陌末的眼睛,面无表情道:“刚出暮城。”
“这都出来半个时辰了,连城也才刚出,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暮城人,倒是才知道这城如此之大。”陌末百无聊赖地重新躺下,只听头顶正对的方向传来一个轻佻的声音。
“小祖宗,这可是人族第一大城,大坤国都啊,这里是修炼圣地,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赤凤坐在船尾,双腿垂下船舷,衣摆浸在水中却未湿分毫。
篷下的小桌上,青鸾一件件地从食箪中取出,摆着糕点的小食碟,那个久无动静的黑影终于有所动作,他缓缓地转过身,原本无神而冰冷的目光突然闪过了一抹贪婪和渴望,赤凤看到他这副眼神,吓得将伸向梨花酥的手缩了回去,哇哇大叫:“你这什么眼神!”
单痕有情绪地咣啷将桨扔在船板上,抱臂冷冷地看着赤凤。
“来了大坤,你可得学着控制点吧。”赤凤煞有介事地教育道,最后选择无视单痕,仍旧伸手去取梨花酥。
“来了陌府,怎么没见你克制点啊。”陌末懒懒地伸出手,摁在赤凤的手腕上。
赤凤同刚才还在舱中躺着的陌末大眼对小眼:“你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陌末没答话,而是朝船头努了努嘴,示意众人注意,几人动作一致地抬起头,噤了声安静地看向前方。
前方风平浪静,两岸开阔,远处的天空晴朗,万里无云,但却有隐隐闷雷之声传来。
“这是……要变天了?”赤凤双目出神,喃喃自语。
“不是变天,是魔族。”单痕冷冷地回答。他这是第二次开口说话,依旧语言简练到近乎专制。
“大坤,为什么会有魔族?”青鸾凝视着远处一团红黑交杂的云雾纠缠融合,汇聚成凡胎肉眼看不见的龙卷。
“你应该问,为什么还有魔族。”单痕伸手往虚空中一抓,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柄黑木金边的长弓,他飞快地在指间凝聚出一团黑气,转瞬间即成一支乌青色的箭,箭身透明,似有若无。
然而箭在弦上正待要发,却被一只白皙的手给拦了下来。
陌末温吞地伸了个懒腰,顺势将带着杀气的箭头慢慢地按下去:“莫急,没事先别找事。”黑气汇成的箭,纷纷洋洋洒下,变幻成一条细长小蛇,顺着单痕的手臂钻进衣袖里消失了。
雷声逐渐逼近,仍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使得船中四人各露出了不同的神色。青鸾谨慎,赤凤如临大敌,单痕平平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而陌末……他又躺回舱中,软手软脚地靠着,一副隔岸观火、事不关己的样子,眯着眼看了片刻,提醒道:“来了。”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话般,江水突然浪涛翻腾,十几米外的江面上更是掀起几米高的惊涛骇浪。这根擎天水柱上部呈透明的黑色,由上至下颜色渐浅,上端的江水不断坠落,砸进下面的江水里掀起一层接一层两人多高的巨浪。一行五人的小船开始剧烈颠簸,好像是翻船的前兆。陌末在颠簸中终于无法继续维持自己的潇洒,生无可恋地大叫:“赤凤!”
赤凤看着他那狼狈不堪的小祖宗,狠狠地心中暗爽了一把。但小祖宗终归是小祖宗,天命难违,于是伸出一根食指往上一抬,道声:“起。”就见那整艘小船都飞离水面,直到半空中才随着赤凤一声“止”悬停了下来。
“怎么样啊小祖宗,还得是我吧?”做完这一切,赤凤露出欠欠的微笑得意地望着陌末。未等陌末开口,青鸾就先声反对道:“这样,我们不就成了飘在空中的活靶子了吗。”
赤凤一噎,果然无言以对,他正要施法移开小船,却见最上层的黑色液体层层脱落,变成了人形,不断地变幻着形体,并且疾速朝船飞来。赤凤一咬牙,好不容易在指间积蓄起的灵力被一颗袭来的黑水珠打散,未及再次凝聚。青鸾见状连忙从腰间抽出鸾翎宝剑,抵在身前,一个巨大的水绿色屏障就以她柔弱的身躯为中心扩散开,包裹住了整个木船。
然而,黑水所汇聚而成的人身上顿时有了颜色,顷刻间就转化为了一位身穿蓝绫绮绸的少女,美目顾盼,迷人心窍。在众人怔神之际,少女已来至屏障前,全无缓减速度的迹象,旋即伸出修长的手臂,指间接触到了水绿色的屏障。
然后……就这样毫无困阻地穿了过来。
四人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还是青鸾,她看清了那女子的样貌,心中大叫一声不好,立刻返身要去护陌末:“陌公子小心!”
陌末早已一副神情迷茫的模样,脑海中只剩下那张少女笑脸吟吟的面孔,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
于是一切终于还是晚了一步,悬浮在半空中的小木船被赫然从江中腾空而起的水龙卷击中。从半空中坠落后,唯有两个身影从船舱中闪了出来。
赤凤背后硕大而散发出滚滚炽热温度的火翅正在轻轻扇动,随着热浪一并席卷到青鸾身边的是他的抱怨:“小祖宗没躲啊,他平日里也不是什么被美貌鬼迷心窍的人呀,今天是……”
转头一看青鸾早已扇动着一对青羽翅向身下倾覆在黑水之上的小木船飞去,他连忙追上,一把拦在姑娘身前:“你干什么,下面还有单痕呢。”
“可是……”青鸾一脸急切地回望赤凤,话未出口就被打断。
“可是什么可是,魔族的人对魔族的招数自然熟悉。我们只需要拖一拖那边的黑水人就行。”赤凤用指头轻点那边的黑水人,此刻它依旧保持着刚才变幻出的女子样貌,只是望着下面木船的眸中尽是冷冽。
看到这里,他才像是有所反应般:“咦,我怎么觉得她有点眼熟?”
仿佛是发现赤凤的注视,黑水人扭头看了过来,嘴角扭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然后黑水人开始迅速变幻,杂乱的颜色开始星星点点地重新组合,形体也开始发生微妙的调整……
“别让她完成变形!”青鸾大喝道,与此同时赤凤早已飞去,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话。
澎湃的江水上,一道红色的光影撞了过去,那是一只火焰巨掌,不偏不倚地击中了黑水人,只听得爆炸中心传来声巨响,顿时水汽弥漫,遮挡了视线。
一团巨大的白汽温柔地包裹住了赤凤,方圆半米外的什么东西都被掩盖在了不可见的地方。从这团白汽中,腾地伸出一只手,直冲赤凤面门而来。
赤凤暗喜:“逮到你了!”旋即一把拉住那只手,往自己身旁一扯。
清脆的步摇碰撞声随之传来,然后是一对青绿色的双眸,眉心的神火印记,青绸束腰裙……
“青……”话刚出口,对面酷似青鸾的女子一把打掉赤凤的手,然后扼上了他的喉咙,“你……你不是……”
赤凤咬牙切齿,呼吸渐渐沉重。虽然得知对方不是青鸾,但他指间的火弹还是打不出去。他看不到,假青鸾掐着他的右手已经变成了一团浓稠的黑色液体,正顺着他的脖颈向上攀去。
一柄鸾翎短剑从旁斜刺而来,剑刃上带着青色火焰。假青鸾连忙松开手,倒退了数十步。
“你是不是傻,就算挣不开,难道反击也不行吗?”青鸾将他护在身后,半侧过脸责问道。然而当她刚才注意到,那个简直和她像是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冒牌货,不禁哑然失笑,还微微红了红脸。
“对不起,你这样好看的脸,打坏了就真是可惜了。”赤凤讪讪笑。
然而看见又开始变形的黑水人,青鸾又变得严肃起来:“赤凤,辅助我。”
赤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辅助你?”
这话以往不是他对青鸾说得为多吗。
青鸾哪里多余管赤凤心里在想什么,一剑就向那变幻得不知形状的黑水斩去。
自然剑是斩不断水的,可青鸾的鸾翎短剑剑身上一直浮动着不灭的青色火焰。虽说大千世界术法再多,也不得不遵循五行之术,这是天理。但青鸾是仙族灵兽,她只要足够强,五行之术就只是作为缚束凡人的桎梏。
“望月斩!”青鸾一声断喝,那剑锋斩去时阳光映射其上,大放异彩,真有望月光辉之意。那魔物一声惨叫,不及幻形就被劈成两截,黑水又化为一片水雾。
第一斩,第二斩……魔物被切得七零八落,见无处见缝插针,仓皇逃向小树林深处。
一支乌青色的箭矢唰地从下方射来,居然一箭将其中的一摊水汽定在了树上,其余飞溅的黑水也纷纷落地,黑烟四起,最后江中的水恢复了正常颜色。
单痕抓着狼狈不堪的陌末一个轻功翻上树梢,冷眼望着那团被箭钉在树上不断抽搐挣扎的不可名状的东西。
“陌公子!”青鸾连忙飞去,将陌末搀到树下坐,关切地查看他的情况。
陌末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指着树上那东西问:“这玩意倒底是什么东西?”
“水鬼。”单痕从树梢跳回地面,落在三人中间,简洁地回答道。
“水鬼哪有那么邪乎,我看不像。”赤凤歪着头摸着下巴沉吟道。
“它是执念,”青鸾幽幽道,“水鬼的执念。”
“怎么说?”陌末继续问。
“这不是水鬼的本体,而是成千上万只水鬼心中的不甘凝合后的产物,它满目仇恨,伺机报复,一眼就看穿你心里……”青鸾刚想说出“最放不下的人”,猛然想起那个假青鸾,于是改了口,“你心里……的执念。”
“所以我说怎么好像那个蓝裙姑娘有点眼熟呢,她该不会是那个……”赤凤正欲说出一个名字,却一把被青鸾捂住了嘴。
陌末充耳不闻般站起身:“这东西怎么处理?”
“下酒。”不料单痕的一句话噎得众人讲不出话来。就见他走至魔物跟前,一手抓着半截身躯,一手拔掉箭头,用手团了团要塞进衣服袋里。然而那团黑漆漆的东西多少比口袋大,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状的斑纹被挤压得变了形,看起来像在向其余几人求助,可笑又可怜。
“要不……”陌末神情复杂地望了望那只口袋里露出来的一小截,“你还是放了它吧。”
“人家是怨念和仇恨的混合物,你吃了不怕对自己产生什么不良影响?”青鸾问。
“魔族规矩,”单痕终于将它塞进衣服袋里,冷漠地说,“输了,任凭对方处置。”
“那你可等等,”陌末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猫腻般,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原来你们魔族还有这种规矩……那某人之前和我交手时怎么从来没有提过啊?”他一边说,一边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缓缓走近单痕,眼里满是戏谑神色。
单痕鲜见地露出了犹豫和挣扎的神色,他看着陌末一脸的坏笑,有点迟疑地回答:“你提过要求了。”
“哦?什么时候?”陌末饶有兴趣地逼问。
单痕不语,紧了紧衣服袋上的收缩绳,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这就是说,如果不是你提的这个要求,我单痕早就远走高飞了。
事情得从两年前说起。
作为人族最大的缉妖机构,死监的爪牙像藤蔓一样遍布大坤国土。除了令妖闻风丧胆的地下暗组织,还有每座城都会设立的缚妖塔,一共九层,是专门关押穷凶极恶不受控制的大妖的。
这么极尽精良装备的设施,自然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个作用。
在大坤,如果有人私通妖魔,会被死监的人查个底朝天扔进缚妖塔,从第一层起,与妖魔殊死搏斗,自生自灭,如果能闯出缚妖塔,可不再责问罪过。可事实是,自两千年缚妖塔建成以来,除了几座城市发生了几次大型坍塌事件以外,没有人从里面活着出来过。
陌末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对面的传送门,那是一道散发淡金色荧光的传送法阵结界,和第一层的相同。除了传送法阵,这里别的布置也都大致相同,是一个方圆一百里的硕大擂台,层高有二十米,与第一层不同的是,这里不仅没有什么明显的打斗痕迹,甚至连个人影也没有。
陌末傻眼了,身边的凤鸾二人也傻眼了。
说好鬼衣射手呢?说好的地狱级难度呢?
“看来外面对鬼衣射手单痕的传言是真的,”赤凤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传说他性格温吞,安于现状,之前有几个闯塔者连单痕的毛也没见着就顺利通过了第二层,果真如今眼见为实了。”
“那他在哪里?”青鸾仰头四外张望,疑惑地问。
“喏,”赤凤指指房梁上一个翘着腿酣睡的身影道,“在睡觉呢。”
“……”陌末哭笑不得,赶紧拉了一把赤凤示意他们借机赶快溜,三人鬼鬼祟祟地溜到单痕睡觉的房梁下时,命运就是这样弄人。
单痕醒了。
一抹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上方坠落下来,跌在了三人面前,还摔了一个四仰八叉。吓得做贼心虚的三个人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陌末面露惊恐地盯着地上一摊懒洋洋爬起来的身影。
事实上的单痕与传闻中那个狠心杀害自己师父的恶徒模样大相径庭。传闻中他面相凶恶,青面獠牙,虎背熊腰,然而面前这位除了看人的目光有些令人感到不寒而栗,五官倒也正常,丢在大坤的街市上都不太容易被找出来,唯一说他身上有些辨识度的,还得算那头乌黑浓密而带点浪子气质的长发,微微带点卷和蓬松,看起来格外有异域风情。
单痕眯了眯惺忪的睡眼,睡醒后的长发显得十分凌乱,整个人看上去软绵绵的像是宿醉一夜。
“……早、早上好啊……”陌末没头没脑地脱口而出,还悻悻地招了招手。
单痕细长的柳叶眉一挑,自然地表达了惊讶和诧异,其实他只是睡觉时翻了个身不小心摔了下来,往常这种情况也常见,不过这种在闯塔者面前出糗的事真没有过。单痕不想插手杀伤之事,原本打算继续飞回去睡觉的。
但当他转过身准备离开时,一股奇怪的冲动忽然攫取了他的慵懒。
刚才这个一身贵族扮相的小少年,身上没有任何灵气波动。然而这两个谪仙看起来身份不俗,尽管仙力可能被压低了几成。
单痕关在缚妖塔里这么多年,也不是什么也不知道的。这奇怪的三人组合,莫非是……
“你是陌末?”单痕顿下足,扭头问道。
身后三人面面相觑,紧张之情溢于言表,空气里弥漫着不安和忐忑的气息。
“我是。”陌末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干裂的嘴唇,声音干涩地回答。
“那好,比试,赢者提一个要求。”单痕转过身,依旧面无表情地道。
“如果我赢了,你可以放我们走?”
“可以。”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只许你一人,外人不得干涉。”他用眼神依次扫过两只神兽。那股气息依旧冷冽,甚至于让赤凤的眉头也压不住上挑了一下。
“我去,这小子什么人啊,这么狂,年纪有我一半大么。”
“那好,我……”话尚未毕,陌末只觉手臂被人攥紧,他回头看见青鸾一双翠绿的美瞳满是焦急:“不行啊陌公子,你刚刚在……”
“我说行就行,你插什么嘴。”陌末的语气中少有地带上了戾气,让青鸾一噎。
“行啦,你就让小祖宗去吧。”赤凤不耐烦地甩了甩手,“传说单痕箭筒里有十支箭,但从来没有人让他把所有的箭用完过……去吧,让小祖宗去打破传说。”
青鸾的脸色微微一白,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的嘴,不料陌末径直往前迈了半步,就像是迈进了屏蔽圈,同时与单痕失去了踪影。
这下青鸾想杀他的心都有了。
“这下,还真得靠小祖宗个人去打破传说了。”赤凤讪讪笑道。
两眼一闭一睁间,整个大厅就颓然仅剩陌末一人了。他皱皱眉,只听空中赫然一道道破空厉响,耳朵一动,手腕一抖,方才他一直紧攥在手里的一枚光秃秃的木质发簪,陡然增长到一人多长,猛地扯一端甩了过去,长棍恰好险险地将箭矢挡了开去。
“好刁钻的角度。”陌末低语时,语气中不免有些汗颜的意味。
这一箭没有材料、功力上的任何加成,可是,怪就怪在射来的角度,让陌末抵挡时手臂用不上几分力气。虽然单痕行事低调,毕竟还是魔族中的佼佼者,单是箭术,比起司徒尘的术法加持也毫不逊色。
没有太多的反应余地,很快嗖嗖箭矢声就从跨度极大的多个方位同时直逼而来。陌末心中一紧,没工夫想这里到底有几支箭,只顾一阵乱棍狂甩,每一根都直赴黑影而去,然而所有碰到棍子的箭影都接连随之消失,不禁让陌末大叫一声不好。
果不其然,单痕趁其不备,对着他的面孔放了一记冷箭,不过陌末的耳尖微微一动,很快辨认出了那延后了的拉弓的细微声音。陌末脚尖一转,后腿猛一发力便腾地而起,斜跳着一旁的墙游走而上,顺势伸手吊在了横梁上。
这时他看见了。
那是一支乌青色的箭矢,和它的主人一样,隐于灰黑色的穹顶之下,衣袍被裹着银蓝色披甲的手臂支起,因为没有风的作用,主人的手臂又极其平稳,以至于那轻薄的衣袍没有半点抖动。
“你怎么……找到我的?”单痕的声音依旧毫无变化,听不出一丝感情变化。
“聆风诀。”陌末抬手指了指耳朵,“你说话……一句不能超过十个字吗?”
“太久没讲话,忘了……啰嗦!”单痕的声音里微不可闻地带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言毕,不再与他多有语言上的纠缠,指尖一松,箭已离弦而出。
陌末大喝一声,手臂青筋暴起,一跃而上房梁,一手抓着棍子对着飞来的流矢便劈砍了下去,刹那间打散的黑箭化作一团内力缠在棍周,像一团挥之不去的黑烟。
“近战,你不会吃亏吗?”陌末一边俯冲近至他身前,一边大嚷。
单痕唇角一勾:“聒噪。”伸出手指微微一点,顺势后退而去。陌末见状正要追去,突然脚步一顿,一团遮天蔽日的黑烟骤然炸起。
屏蔽阵外,青鸾和赤凤皆是一怔。
“好大的一团内力啊。”青鸾仰头看向上方,喃喃道。
“小祖宗他……应该不会……真有什么事吧……”赤凤犹犹豫豫地说。
话音刚落,只见半空中坠落下来两团身影,分别砸在了他们面前大约两米远的地方。
胜负已分,屏蔽阵已自动解除。
陌末拄着长棍的身形一晃,被青鸾扶住了手臂。而转眼看向另一边,单痕正从地上兴奋地一跃而起,他原本白净的一侧脸颊已经红肿得像被蜂蜇了,显得有些滑稽。然而单痕并不在意,他的两眼闪出晶亮的光,断喝:“再来!”
再来你个大头鬼啊,陌末差点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单痕捕捉到他唇角一丝不太明显的血迹,脸色一凝,兴奋之情顿无:“你……中毒了?”然后未等回应,跌坐在地丧气道:“算了,不打了。”
单痕没下毒,这也是说,在他与陌末交手之前,对方已然负伤。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被两棍子打落了下来。他赌气地望了一眼陌末一厢三人,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掌,声音里却有些低落:“散了……四分内力……”随即目光一转投向陌末,伸出一只手:“棍子。”
陌末眼前一黑:不是不打了么,却还是乖乖上交。
“缺乏历练,不然……不会败。”单痕撇撇嘴不满道。
“你想逃出去?笑话,这里可是缚妖塔,哪是说出就出的。”赤凤话未说完,却见棍子啪地落到地上,单痕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那木棍镀上了一层黑金色,还萦绕着一层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