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生于1935年正月初六,到今年过后的正月初六,妈妈整整82岁了,妈妈的一生可谓是比较坎坷的一生,也是很心酸很苦命的一生,每一次,当妈妈聊到以前的日子,总会不可避免地眼泪连连,甚至常常哽咽得无法继续而被迫停止。
所幸,妈妈也算是幸福的,多年前就和爸爸(现85岁)一起来了上海,跟在我和弟弟身边一起生活,三世同堂,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而且现在他们两老身体都还好,没什么大病,还能买菜烧饭打扫卫生,照顾好自己,精神矍铄。
妈妈忆苦思甜的小故事我们从小听到大,真的是耳朵听起了老茧,但是每一次听,总有一次不一样的感触,尤其是现在,当自己步入中年的时候,才发现,爸爸妈妈的故事其实在不知不觉也是造就了现在的我和弟弟,我和弟弟现在所拥有的还算富裕的日子,与爸妈的教育是分不开的。
妈妈出生在安徽黄山祁门县红光村,兄弟姐妹三人,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她最小,有幸上过3年学堂,上学时成绩也是搬上最好。后来为了帮妈妈挣工分,便放弃了上学,只有空闲时偶尔去学堂听听别人上课。
爸爸当时是别的乡镇老师,一次来妈妈学堂听课时看到了妈妈,便一眼相中,托别人介绍,后来走到一起结婚,听说妈妈当时在村子里也是美人,皮肤白皙,身材高挑苗条,有的老人不知道名字的时候就直接叫妈妈“像样”。当然,爸爸也是一介英俊小生,现在看来也英俊潇洒不减当年。可惜的是,我和弟弟虽然都很像爸妈,但真比起来还是不及他们当年的漂亮和英俊。
爸爸家在祁门县芦溪村,爷爷家的成分是小地主出生,家大业大,爷爷也是个善良的人,收别人的谷子称称时秤砣一直要打到称梢上,爷爷53岁生了爸爸,村里人都说是称梢上得子,前世集的德。
妈妈嫁到爸爸家时,家业早已所剩无几,爷爷也早已过世,只有一个年老多病的奶奶,和一栋长了白蚁的老宅子。
结婚没几年,奶奶便得了“烂肠病”(应该是现在所说的肠癌),躺在床上,前后拖了两年,爸爸在别村教书,都是妈妈在家用心伺候,爸爸偶尔回家看望奶奶时,妈妈还要提前在奶奶房间撒点花露水,才让爱干净的爸爸进去。去世时奶奶身上床上都是干干净净,走得很安详。这也是爸爸最感谢妈妈的地方,这件事,爸爸在我们面前已说过无数遍,“奶奶病了,我又不在家,最感谢你妈妈帮我照顾你奶奶那些年,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现在听来,真的实属不易,我不能保证如果是我,不一定能做到这么好。
农村的常理是,结婚了,总归会有孩子,可是在刚结婚的那几年,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可想而知,这对妈妈真的是一种最大的折磨,直到9年后,他们才有了第一个男孩勇兵,孩子被妈妈照顾得白白胖胖,干干净净,看到的人都说不像农村的孩子。
可是当勇兵9个月大时,一场病(老话叫发经)很快地夺走了可爱的勇兵,看着勇兵的小身子,在妈妈怀里一点点冷却,爸妈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时隔两年,爸妈又有了一个可爱的男孩小宝,这无疑的最大的喜悦。可是在小宝1岁半的时候,又病了,爸妈千辛万苦倾其所有,跑了当时最好最贵的医院都没能挽救小宝的生命,这一次已经是肝肠寸断,欲哭无泪。
接二连三的不幸,老家人有种迷信,都说是家里的老宅子不好。房子也确实太老太旧太大,平时爸爸在外地教书,住在学校里多,那么大的房子就只有妈妈一个人住,而且屋子太过阴冷潮湿,横梁的大木头上已经长了些白蚁。
爸妈都已经是三十多岁,不再年轻,妈妈也不想再回到那个伤心之地,于是舅舅就建议爸妈搬到妈妈的娘家平里乡红光村去住,舅舅一家已经搬到了祁门县城,红光村的老房子正好空着,爸妈当即就同意了,区区800元就草草处理了爸爸的老宅子,只拖了一板车常用些的家当,来到了妈妈的娘家红光村。
妈妈特别高兴地无数次说,我就是在搬家那天的路上有的,因为裤子突然红了。现在我们全家都很感谢舅舅这个建议,感谢舅舅让我们搬去他们的老房子去住。从搬家后,很快就有了我和弟弟,日子也开始好起来。
我的出生,虽然是个女孩,但对于爸妈来说,无疑是宝贝之极,真的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样的娇惯也造成了我小时候特别好哭,白天哭还好,可以抱到外面逛逛,串串门,可是大晚上的,农村里伸手不见五指的,我哭起来,爸妈只能点着小煤油灯,轮流抱着我,大门走到后门,又后门走到前门。
直到我快三岁时,妈妈已经怀弟弟快临产了,还背着我在河里洗菜,路过的村民说把我放下来吧,让她看着我,不要三个人一起滚到河里,但我还是不肯下来,只要妈妈这样背着,想想自己小时候还真是不乖,折磨人。
不过,我之所以会那样,也是爸妈太溺爱娇惯出来的,以至现在的我还是脾气比较犟,爱耍性子,太娇气,这样并不好。
弟弟的出生,更是给家里带来了无限的欢乐,我也有伴玩了,家终于像个家了,爸妈在近四十岁的时候才有了我和弟弟,也是上天的照顾。
爸妈初来红光的时候,只有舅舅那栋老房子,雨天时会漏雨。我记得小时候,经常晚上下大雨的时候,就被妈妈叫醒,坐在床上一人拿一个盆接水,这对我印象很深刻,开始觉得玩水很好玩,但一会就厌了,偷懒躲在床上的角落里就睡着了,只听妈妈不停地哀求着这雨早点停下。
当时也没有一点菜园地,妈妈就一个人到远一点的地方开荒种菜,有两次干活累得差点就晕倒在地里,种了很多菜,养两只猪,年底就可以卖钱,爸爸周末回家就帮忙洗衣烧饭,就是靠着妈妈的勤劳苦干,还有爸爸的一点工资,在弟弟1岁的时候,他们盖起了自己的新房。房子全部弄好,前后有两三年,盖新房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凝聚着他们的心血。那时候妈妈瘦到只有70斤,曾经有一张我们一家四口的老照片,漂亮的妈妈瘦的不成人样,每次一看到这张照片,妈妈就调侃地说,她像个童养媳。
妈妈一向勤劳,任劳任怨,在生产对里干活也是积极,总比别人多干些,也从不去计较,而且善良,与人为善。饥饿的年代,她曾经见过路上快饿死的陌生人,已经奄奄一息了,于是还是跑回家拿出自己也不舍得吃的小米,熬点稀粥送去给他,喂他吃下,看他一点点地好起来,但是遗憾的是,两天后还是在另外的路边,看到这个人已经死了,饿死的。
还有次看到路边一个饿死的人,已经衣不遮体,村民就想这样草草掩埋了,于是妈妈跑回家拿了一件爸爸都不太舍得穿的衣服给他穿上了,总算是挽回了死者的一点尊严。妈妈说拿走了爸爸的衣服,这事妈妈一直没跟爸爸说,后来爸爸发现了才告诉他的。
妈妈的娘家本家,有一个我远房舅舅,父母早亡,一直是一个人,于是妈妈过年时都会给他做一双布鞋,让他来我们家过年,平时零用钱他也是总问妈妈要,从没有空手过。妈妈说,总共过了八个年。
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如妈妈那般善良感恩,这个舅舅,妈妈说,已经给他养成习惯了,好像给他的是应该的,从没有一点感恩,甚至没有帮妈妈干过活,有几块菜地,他自己不种,还给了另外的人种,也没给妈妈。即使这样,在这个舅舅中年才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要饭的女人,结婚时,妈妈还是杀了一头猪给他办了几桌喜酒。
农村里,邻里之前总避免不了一些纷争,村民们也总是欺软怕硬,善良的妈妈也常遭人欺负,最可气的有两次。
一次妈妈打扫猪圈,把猪圈里的猪刚刚放出来,没一会,猪跑到别人家的门口吃了一点菜,于是被一妇女把猪打死了,在那样的年代,一头猪无疑是一家人一年的期盼,可是短短时间猪就死了,妈妈伤心极了,但想,猪死了也没办法,只让对方赔10块钱,可是还是被妇女强硬拒绝,还骂妈妈说就不赔,气得话就像老方(妇女的老公)一样吊死。遇上这样不讲理的妇人,爸爸也只有劝妈妈不要算了,自认倒霉。妈妈回家后硬是在床上躺了两天。这件事我依稀还有些印象。
另一次也是一个妇女,妈妈好不容易开荒出来的一块菜地,辣椒刚刚采摘完,还有辣椒藤在地上,那个妇女就来挖妈妈的地,抢种自己的菜,于是妈妈和她在地里吵起来,最终也是以妈妈的退让失败而告终。
古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真是一点不假,上面这两个妇人最终都过得很不好,儿子死的死,坐牢的坐牢,而她们自己也是一个人终老,早早地都去了另外的世界。现在每每聊起这两件事情的时候,妈妈总会说“人在做,天在看,说话不能太恶毒,也不要去贪得一时的利益,天都在看”。
妈妈还常说到几件要感恩的事。
以前隔壁的一个晚辈怀很好,有一次妈妈在踏田,天已经晚了,妈妈还没踏好,怀收工路过,便主动帮妈妈一起踏好,回家时天已经黑得快看不到路了,妈妈说,如果没有怀的帮忙,她一个人踏好再回家,天一定全黑了,不敢想象还怎么回家。
另有一次大太阳,在山上干活,口渴的不行了,带的水已经喝完,一起干活的妇女勤佳便把自己也舍不得喝的水给了妈妈喝了一点,那时候真是感激不尽。
还有一次,驮着一大担柴火回家,大大的柴火压得妈妈几乎要倒下,比妈妈年轻一点的仙姿也是驮着柴火,她让妈妈歇会,她把自己的柴火驮到前面一段路放下后,再回头来帮妈妈驮一肩,好让妈妈可以轻松地走一段。
善良的村民就是这样的善良,前不久聊到这些后,妈妈说现在我们过得还好,他们也都还在村子里,很想买点东西去看看他们,感谢一下。幸好后来我们都一一拜访了他们,并带了些礼物以表感谢。
爸爸相比妈妈就没有那么苦了,从小家里是地主,好吃好穿不缺,16岁开始就当了先生(老师),从小学到初中,从中心学区主任到校长,一路来,在工作上兢兢业业,能力也是有目共睹,仕途还算平坦,但妈妈农村里的农活,他很少能帮上忙,记得妈妈常和我说,如果我自己做农业的话千万不要找一个非农的,不然一个女人在家很苦的。但自己还是没能听她的话,也找了一个老师,当然,时代变了,一切都好起来。
我们一家四个,从弟弟出生不久后,我就被爸爸带到了爸爸教书学校,和爸爸一起生活,直到初中毕业,才一个人在县城住校上高中。我的性格等方面也受到爸爸的影响很大,从小就被爸爸特别的宠爱,到爸爸学校后也是被他同事还有学生当公主一样伺候着,于是就养成了很娇气,不讲理,以自我为中心,遇到事情喜欢退却,没恒心毅力等等的坏毛病,学习上头脑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不会用功,遇到难题就放弃,以至高考落榜。按爸爸没高考前就说过的,他把我安排在了一个乡镇中学当了代课老师。
当然,也遗传了爸爸好的一面,做人做事问心无愧,坦坦荡荡,一是一,二是二,来不得半点虚假,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不喜欢阿谀奉承,无论贫富,同样以一颗真诚心对待。还有另一方面,喜欢写字,可能也有点受爸爸的影响,小时候总看他写稿子,看他拿着稿子开会的场景,很崇拜。无论怎样都非常感谢爸爸。
弟弟的能力与我却是截然不同。他是跟在妈妈身边生活,从小就帮着妈妈干农活,挖地种菜,还没簸箕高就挑菜担水,也深受妈妈的教育,勤劳,肯干,有毅力,一件事情哪怕再难,再苦再累也一定要干好。以至弟弟也形成了和妈妈一样的性格,读书上肯吃苦,有毅力。中考时全身皮肤过敏,长满红苞,奇痒无比,但还是以全县最高分被黄山市重点高中休宁万安中学直接录取。高考时也以600多的高分被上海复旦大学录取,成了我们村第二个大学生,也成了我们村后辈的榜样,更为爸妈争足了面子。
在我们家,爸爸喜欢我,妈妈喜欢弟弟,已是不争的事实,当然并不是说爸爸就不喜欢弟弟,妈妈就不喜欢我,他们都同样喜欢我们,只是有时有点自己的偏爱,毕竟和谁一起生活的多,便会有更多的感情,这是不可避免的。
还好,我自己的孩子洋洋,都是自己一直带着,也和自己最亲,而且因为一直和我爸妈住一起,现在看来,有点吸收了我还有她外公外婆各自的优点,而且小小年纪,已经会为人处世了,工作上也已初露锋芒,她便是我最大的骄傲。
现在想来,我的人生的最大转折,还是得益于唯一的弟弟。
虽然爸妈对我们有个别的宠爱,但并不影响我们姐弟的感情,我们从小就感情很好,读书时也是互相帮助,长大了,情感问题也可坦诚交流。
当弟弟在上海有了自己的事业的时候,便把我叫来了上海,给了我一个锻炼自己,成长成熟自己的机会,出来了才知道,生活原来可以如此精彩,很后悔很惋惜以前浪费掉的宝贵的时间。
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爸妈都已80高龄,恩爱倍加,身体也都还好,现在幸福地安享晚年。父母健在,我和弟弟也是最幸福的。
乱七八糟地写了上面那些,起源于昨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闲聊,妈妈又说到了上面的一些事,她又是一次夹杂着心酸和幸福复杂情感的泪水连连,于是突然有个想写出来的冲动,心想说不定,也可以做个我们汪家的简单的家族史,今天草草地一气呵成,也算是了却了一个心愿,再次感谢,感谢所有值得感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