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近两年时间没有读“闲书”了。最近把二月河的《雍正皇帝》又看了一遍,还是觉得可以写点东西的。
爱新觉罗·胤禛,就是我们耳熟能详的雍正皇帝,也是各种清宫剧里的“四爷”。电视里的四爷深情温存、风流俊雅,爱江山更爱美人,既是暖心大叔又是霸道总裁;四爷很忙,忙着在《宫锁心玉》《步步惊心》《宫锁珠帘》《甄嬛传》等影视剧里和一个个绝代佳人谈一场场荡气回肠的恋爱。据说,《甄嬛传》里的四爷是最忙的。因拍摄节奏太快,四爷忙到没时间先认识自己的几十位妃子,就被导演要求和她们在两天的时间里演完全剧所有床戏:每抬上一个嫔妃,四爷先问,“你叫什么,你演谁”,然后被“侍寝”,两天下来四爷也没记清楚自己的妃子都是谁。电视剧播出后,细心的观众发现,纵使四爷偎红倚翠、艳福深深,众嫔妃明艳动人、柔情似水,但四爷被侍寝时总隐隐透着不耐烦。
而历史上真实的“四爷”是什么样子呢?只能说,很复杂。虽然早出生近三百年,雍正却有着像雷锋同志一样的“四季情怀”。第一,对待同志像春天般温暖。雍正并不喜欢和嫔妃谈恋爱,而对于有所倚重或是欣赏的臣子,他是很喜欢写“情书”的。在写给年羹尧的信中,“朕实在不知怎么疼你”“朕好心疼,好心疼”“朕亦甚想你”之类的语句经常出现。在一次跟田文镜书信往来中,可能是马屁被拍到了痒处,雍正龙颜大悦,情不自禁表明心迹:“朕就是这样的汉子,就是这样的秉性,就是这样的皇帝!”终其一朝,对于张廷玉、李卫、田文镜等志虑忠纯、实心任事的臣子,雍正可谓是做到了有情有义、圣眷不衰,虽然他们只是大臣中的极少数。
其次,对待工作像夏天一样火热。《甄嬛传》中娘娘们在后宫斗得你死我活,而四郎在案前批奏折批得天昏地暗。雍正称得上大清第一劳模,在位十三年,夙夜勤政、励精图治,期间摊丁入亩、耗羡归公、养廉银子、改土归流、官绅一体纳粮等改革措施密集出台,清王朝治理水平达到一个新的高度,这其中爱新觉罗·胤禛同志绝对居功至伟。
第三,对待看不惯的现象像秋风扫落叶一样。雍正即位后,面对的是政务废弛、腐败盛行、财政亏空的烂摊子。出于对天下治理的高度责任感,也基于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强势个性,雍正向他反感的种种现象举起了屠刀。对于因贪腐造成财政亏空的官员,如果可以情景模拟的话,雍正会这样跟他说:“你欠我们爱新觉罗家钱了,所以你得还。并且,你被免职了,所以别想着临时搜刮,也没人会借钱给你。你还不上,我就抄你家,你自杀也没用,我会逼你家人、亲戚还。还有,查你账的是候补官员,将来会补你的缺,你猜他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雍正白净的脸上挂着冷峻的微笑,“怎么样,朕‘抄家皇帝’的名号是不是实至名归?”
雍正除了严酷打击贪腐官员,同样辣手修理他认为“不忠诚不老实”的臣子,其中最经典的是钱名世案。钱名世出身书香世家,素有“才子”声名,因作诗攀附年羹尧勾起雍正邪火,只见雍正咬着细碎的白牙,心想:“妈的,朕最烦有人装逼,这种文人道貌岸然、又当又立,最欠收拾!”随即下令所有大臣作诗去骂钱名世,并结集出版传于天下。这还不解气,又亲赐“名教罪人”匾令其挂于门前,还要地方官定期检查确保悬挂在位。在清朝,作为儒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名教理念既是文人士大夫的脸面又是命根子。斥钱名世为名教罪人,既让其祖宗蒙羞又让后世子孙抬不起头,雍正为人之阴毒狠辣,可见一斑。
第四,对待政敌像严冬一样冷酷无情。在九子夺嫡的皇位争夺战中艰难取胜的雍正,对于可能危及自身权力的亲族兄弟,或囚禁或处死,毫不手软。对其中他最为憎恶的老八胤禩和老九胤禟,将其名称分别改为“阿其那”和“塞思黑”(具体意思存在争议,但无疑是侮辱性的称谓),在肉体折磨、精神摧残之余连同人格一同作践。对于恃宠而骄的重臣如年羹尧者,用得着时是“小甜甜”,甜言蜜语、轻怜密爱,用完后是“牛夫人”,像猫玩弄耗子一样折磨致死。雍正时期是中国帝王集权专制的巅峰,任何对于皇权的威胁性因素都会被残酷打击、无情消灭。
在小说中,有一段雍正和张廷玉的对话描写是让我有些感动的:
雍正:“先帝驾崩时,存有多少库银?”
张廷玉:“回万岁,七百万两。”
雍正:“现在呢?”
张廷玉:“五千万。”
雍正缓缓站起身来,说道:“这五千万银子来自贪官,并非敲骨吸髓取自小民,五千万银子都入了国库,并没有拨进内库修宫造苑,所以朕自信得罪的人很有限,朕不能不得罪,也不怕得罪他们。”他慢慢踱着,青缎凉里皂靴在金砖地下橐橐有声:“五千万……保住这个数,很可做些事了,河道可修,灾馑可赈,兵事可备——我爱新觉罗·胤禛上可对列祖列宗,下可对亿兆百姓!”
不得不佩服二月河的如椽妙笔,通过合理想象将一个心怀天下、担当有为的君主形象生动展示在我们眼前。思盼明君对于中国人是一种难舍的情结,这是刻在我们文化骨子里的东西。以封建帝王的标准来衡量雍正,他无愧为第一流的圣主明君;但将视角放大至当时的世界局势,欧洲资产阶级革命方兴未艾、第一次工业革命呼之欲出,康雍乾盛世反倒加大了帝王专制传统的历史惯性,大幅增加了中国向现代转型蜕变的难度与代价。由此观之,对于宵旰勤政、励精图治的精神应予以肯定和弘扬,对“吾皇万岁”式的为帝王专制唱赞歌的思想则必须批判。
二月河写历史小说之所以暴得大名,是因为他构筑了一个囊括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的气象恢弘的文学世界,特别是对宫廷斗争中微妙的人际关系、权谋机变,揣摩体味得玲珑剔透。为了重现300年前宫廷与民间百态,他钻入《清史稿》《清世宗实录》《起居注》等卷帙浩繁的史料之中,爬梳剔抉、加工打磨用于最终艺术化再造。这一过程说来简单,实则饱含艰难坎坷。在部队十年,他不热衷于提干进步,一有空就去图书室读“二十四史”。转业后先是研究《红楼梦》,后又学习他的偶像——在悼红轩中“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的曹雪芹——在南阳白河畔简陋的老屋冷窗下,开始了艰苦的小说创作生涯:每天晚上10点开始写作,直到次日凌晨3点睡觉,7点30分爬起来去上班。每到盛夏酷暑,他就用毛巾缠手臂,双腿泡凉水桶,左手拿蒲扇,右手执笔,这样既防蚊叮咬又能纳凉,却因此患上糖尿病和脑血栓。深夜盹困难忍之时,他就用烟头烫自己手腕,由此形成伤痕斑斑的“烟炙腕”。
二月河三十多年迎晓送昏纵笔生涯诠释了何为“大器晚成,终必远至”。读《雍正皇帝》,读二月河为人生平,读出历史文学的秋月春风,也读出人生命运的挣扎浮沉,能让我们更达观睿智,也能更奋然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