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叫大白的猪

广袤的农田间,小河旁,在树木掩映下有一座土胚房。

房子坐东朝西,有四间。最北边是厨房,中间为堂屋,最南边这间早先是厨房,后改做杂屋,杂屋和堂屋中间的那一间,是卧室。

这便是我儿时的家。

小时候,家里养了一头小猪。通体白毛,没有一丝杂色。粉色的短嘴,阔鼻,四蹄粗壮,阔背,大屁股。饿的时候嚎叫声刺人耳膜,吃食时狼吞虎咽,吧嗒有声。吃饱喝足,倒头便睡。我有时候闲的无事,便去逗它玩,摸它的脑袋,扯它的耳朵。刚开始它总是惶恐的用一双小眼睛瞪着我,东奔西跑的躲避着我追逐的手,鼻子里发出不满的哼哼声。

后来我想了个主意,找根毛线栓个萝卜提在手里,像钓鱼一样的在它嘴边晃来晃去。它见了最喜欢吃的萝卜,张嘴便咬。我一提毛线,它咬了个空。鼻子里发出不满的哼哼声。一双小眼睛只顾跟着忽高忽低的萝卜打转。一次又一次的张着短嘴对准晃来晃去的萝卜咬咬咬……

吃不到吧,馋死你。谁叫你个儿这么矮,嘴又这么短呢。就在我得意忘形之时,小猪瞄准萝卜蹦起来就是一嘴,连萝卜带毛线一把咬在嘴里,咔嚓咔嚓几嘴咬得稀碎,咕咚一声咽下肚皮,剩我站在旁边干瞪眼。

逗的次数多了。每次看见我拿着萝卜,红薯亦或是菜叶走近它,它便眉开眼笑的扭着屁股晃着脑袋张着大嘴迎过来找我讨吃的。

小猪一天天长大,和我也逐渐熟悉起来。我看他一身白,长得肚大腰圆,便唤他叫大白。

大白住杂屋。说是杂屋,其实里面的东西已经搬空了。杂屋是个茅草屋,屋顶的稻草很多年都没有更换了。晴天还好,一到下雨天屋里就漏雨,大白似乎很反感睡在湿漉漉的泥水里,它总是找一片干燥的地方,将自己的身体包裹在厚厚的干草里,连头也要深深的藏在干草里面,远远的看上去只有一堆草团。以至于好几次妈妈去喂食没看见它,惶恐的认为猪丢了。这时只要我从外面跑进去喊一声大白,它便发出轻柔的哼哼声回应着我,接着草堆窸窸窣窣一阵乱响,一头白猪钻将出来,望着我们拱鼻子。

天终于放晴了,妈妈将大白从杂屋里牵到屋外的树荫下拴好。然后又将它窝里面的草弄到大太阳下面爆晒。爸爸也抽空叫了自家的兄弟来帮忙将杂屋重新修缮一下。屋顶的旧草扒掉,全部换上了泛着金光的新稻草。屋里清理干净后又重新铺上了一层干燥的碎土。大白趴在干燥的树荫下用鼻子吸着空气的味道,默默的看着这一切,惬意的享受着我给他挠肚皮,没过多久便睡得鼾声大作。即使在睡梦中,偶尔还不忘掀动几下鼻子。

晚上,大白回到杂屋,耸着鼻子把里面几乎闻了个遍。最后满意的冲我们哼哼几声,钻到草堆里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我听到隔壁杂屋里传来大白嘹亮的叫唤声。听那声音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赤着脚跑到杂屋,大白看见我,冲我只晃脑袋,看看我又看看地上的桩。作势让我去解栓在桩上的绳子。见我不解,便烦躁的伸出鼻子去拱桩周围的土。拱几下又望我哼几声。表情痛苦的望着我打转转。

我伸手解开桩上的绳子,它拔腿就往外跑。一路狂奔到外面的粪堆边拉开架势又是拉屎又是撒尿。

红红的太阳从东方慢慢升起,一身轻松的大白惬意的趴在树荫下面贪婪的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

从此以后,大白开启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早晨每天按时喊我们起来放他出去方便,只要天气好,天黑前它总是拒绝回杂屋。刚开始爸妈怕我一个小孩看不住,后来看它听我的话,也不乱跑。就只好随它去了。

秋天到了,大白已经长成了一头健猪。又爱干净,一身雪亮的白毛。肥头大耳,四个大蹄子支撑着一身腱子肉,外加一个满是肉膘的大屁股。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想把大白当马骑。趁它不注意悄悄爬上它的背摆好骑马的姿势,喊声驾。它猛的打个哆嗦,大吼一声。往前走一步,想想不对又退一步。嘴里嗷嗷大叫。把两条后腿一蹲,调转脑袋便想把我拱下来。见我不动,鼻子里发出示弱的哼哼声。继而疯狂的扭动腰肢,我不甘心的滑了下来。

我不死心,后来又试了几次。它似乎也习惯了,驮着我象征性的走两步,然后就势往地上一躺,连人带猪摔在地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它一骨碌爬起来就跑了。跑远了还不忘回头狡黠的冲我仰着脑袋发出一阵嘲讽的哼哼声。

有了前面的教训,再后来我每次骑它就死死的揪着它的鬃毛,大白吃痛不过,发声吼,驮着我一路狂奔在田间地头跑出好远,直跑得筋疲力尽,它也不会刹车。也不管背上还有个我,猛的往地上一躺,连人带猪摔成一团。它大概是气愤到了极点,伸鼻子把我一通乱拱,冲我好一顿数落。我想伸手挠它肚皮以示安慰,它大概是还记着刚才的痛,一梗脖子翻身爬起来,一阵风一样的跑回杂屋里去了。

有了这次的教训,大白再也不让我骑它了。每次放它出去的时候,等我绳子一解开,它总是先一嘴把我开,绝对不允许我靠近它身后。要是我再坚持,它要么晃着大嘴作势要咬人,要么拔腿狂奔跑的远远的,疯够了再自己跑回杂屋睡觉。

腊月到了,村里经常传来放鞭炮和杀猪的叫声。大白很淡定,该吃吃该睡睡。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天早晨是个阴天,天空中弥漫着薄薄的晨雾。我睡的很沉,睡梦中隐约听到放鞭炮的声音中间夹着着猪叫声。等妈妈叫我起来吃饭的时候我习惯性的去杂屋找大白。屋里还弥漫着大白的气息,只是不见了大白的身影。我的大白丢了……

时至今日,我仍然会时常想起这个儿时的玩伴。大白,愿你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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