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义卖活动

曾经想过等年纪大了，就拿着自己毕生的积蓄开个小店，也不在乎是不是有人光临，只做自己喜欢的东西，只招待自己喜欢的那些客人。门口挂着一块牌匾，貌似很吊地写着，本店规矩，“非日上三竿不开门，非名士风流不接待，非现金不收。”

正如每个人都曾经有过一些美好的梦想，比如Miss Ring曾经告诉我她想环游世界，看遍美景，品尝美酒，最好身边永远是不同国度、不同肤色的帅哥壮男，不需要夜夜笙歌，可也要快乐地享受每一天。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像她这样知性又能干的女强人会抛弃一切，去边远地区支教，而我呢，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参与组织类似这样慈善拍卖活动。只是今天不是个好日子，或者说根本不是个合适的日子。

典型的祸不单行，福不双至，Kelly婚礼的第二天就是Miss Ring筹备已久的义卖活动。所谓有钱出钱无钱出力，我鞍前马后地写了推广文案，还准备了义卖的流程表，于情于理我应该一早就出现在Miss Ring身边帮忙了。可惜现在的我自顾不暇，一脸的萎靡颓顿，连走路说话的气力都不多，能安安分分地在家里休息才是最好。不过我还是义无返顾抱着壮士断腕破釜沉舟的勇气一定要去参加这个活动，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参加义卖活动才是悲剧的开始。

当一夜未眠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Leslie冷着脸，堵着气，一脸郁怒地把我送到活动地点的时，我还是浑身无力兼头脑不清。我忽然害怕他会立刻弃我而去，这些年来一直伪装着成为一名坚强自立的新时代女性，可其实我知道自己内心底里不过只是个懒散无聊的女子，我渴望被人照顾被人关怀，被人捧在手里护在掌心。

虽然昨夜的一切都好似模糊的梦境，可我觉得刚刚他对我的抱怨，略微发的小脾气都是对我的关心，好像他的埋怨也裹了糖霜，变成了一种宠溺，恋爱中的女人不长心就是如此。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会照顾自己，你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他皱着眉，微微摇了摇头走开了。

我瘫软地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垂头丧气地闭目养神。年少时曾经不知疲倦经常熬夜，可如今却要用几倍的力气来恢复，果然拼命追着我的倒是只有时间了。

人群中传来熟悉的声音，像是叫着我的名字。

再仔细一看，慢慢踱来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不是老叶，还会有谁？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他挥了挥手，还未接到他，就先被老叶冷嘲热讽了一顿。

“八戒，你这么垂死挣扎做什么？”

我翻着白眼，瞪了过去，没好气地解释道，“昨晚上做伴娘，喝高了。”

“呦，长本事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都敢去喝！都说你贪吃嘴馋，我看你是太贪心了！”

他原本还要再损我两句，可瞥到我的手，不由分手地拉起来，看了又看，手背上尽是淤青的针孔，更加火大了，“喝得去医院了吧？呦！才几天不见啊，你还真吃得熊心豹子胆，没有金刚钻还敢揽什么活儿？我要是你就买块豆腐撞撞，买两把刷子刷刷，才好看清楚自己算是哪块料。”

“哥儿，您说了这么多，还不累啊！先歇歇啊！”我没有力气反驳，被他骂得哑口无言，只能先讨好般地安抚下老叶。

其实我也知道伴娘不好做，喝酒是免不了的，可这次醉酒得如此厉害多少有些自找的成分。我的酒量并不太好，如果超水平发挥了最多也就两瓶红酒，开始的时候还弄虚作假，喝的是兑过可乐的红酒，喝到后来实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拿到一杯酒就毫不犹豫地直接灌了进去，也不管是红酒还是白酒或是其它饮料，后果就是头疼胃疼浑身酸痛，忽冷忽热完全失控。

趁着老叶刚落座，我连忙岔开话题，“这次义卖你带了什么过来？”

“祖母绿”

“哇，天哪，这么名贵，那会不会有点太破费了，我还真过意不去……”我大吃一惊又满腹狐疑，只能诚心诚意地深表感谢。

“嘿，没说完呢，是祖母绿的头巾而已。八戒啊八戒，你看你这熊样儿，喝高了连智商都下降了。”

我已经开始抽搐了，绿头巾——不就是绿帽子吗？

这难道正应了那句话，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帽子有点绿？

不会吧，我恶寒地看了看他，实在想象不出是怎样的奇葩会肆无忌惮地戴着绿帽子出门。

“哎，你真是孤陋寡闻。”老叶拼命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惋惜样，“和我混了那么久也不熟悉国际流行时尚，真是输给你了。给你介绍下，这可是Dolce&Gabbana今年最流行的款式。可惜国内的话一般人领悟力没有那么高，所以我就敝帚自珍，等下自卖自收吧。”

我已经不知道如何评价了，毕竟读艺术的人不可以用常理评判吧，别说什么男人来自火星，我觉得老叶这朵奇葩，一定是来自遥远的外太空，不过是想测试人类忍受力的。

和老叶才闲聊了几句，Leslie居然买了些饮料点心回来了。

他把东西先送到我面前，轻声嘱咐道，“照顾好自己，下次别喝多了。”

然后才撇撇嘴，开始仔细打量老叶，过了好十数秒才充满敌意地问道。

“Angela，这位是……怎么还不介绍下。”

老叶和Leslie之前不是见过吗？我有些拿不准到底该怎么介绍，说是我的学生，朋友，闺蜜，我忽然有点无可奈何的感觉。

我对老叶歉疚地笑了笑，“老叶，这是Leslie。”

“哼，蕾丝边儿呀，恶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还真是名副其实啊！”我看到老叶冷哼了一声，撇撇嘴，不屑地回答。

“Les，这位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老叶。”

Leslie马上似笑非笑应了一句，“哦，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只是同学啊！”

老叶忽然恶狠狠地瞪着我，一副痛心疾首怒其不争的悲催同情样儿，又不知怎么有种失落难言的矛盾。

“Angela，好马都不吃回头草，我看你还真是头驴！”

我头脑一涨，立马应答道，“姐就算是驴也是LV。”

“八戒，你瞧瞧自己，连包装都没换，还真以为自己成名牌了？”老叶要开始悲天悯人的说教了。

Leslie在一旁轻轻嗤笑了一声，却走过来牵起我的手，把温热的糕点掰了一小块，塞进了我的嘴里，故作亲昵地说，“Angela，你身体还没有大好，不要多说了，先吃点东西啊。”

Leslie一直对我忽冷忽热，若即若离，忽然间的柔情似水，肉麻如蜜侣，倒搞得我浑身微颤，怎么都不适应。难道就为了挽回当初曾经被老叶奚落过的面子，所以Leslie故意在老叶前面摆摆谱子，看来这男人也真是小气记仇，我不觉开始腹谤。

可再看身旁的老叶，脸忽然涨红了，身体绷得紧紧地，杀气腾腾而来，噗噗嗤嗤奔马似的立现，他却不再多说什么，只翻了翻包，拿出那祖母绿的头巾，直接扣在我头上，包含恨意地念叨了一句，“还真适合你，大LV！”

人家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男人顶个诸葛亮，可我说三人行必有一伤，再精彩的戏剧都是高潮迭起，好戏连台，还堪堪地以为要闭幕了，原来压轴的角儿才刚登场。

这不就在我头戴绿帽，No，是绿头巾，奄奄一息的时候，又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抬头一看，也是熟人，可我的心却是哇凉哇凉的，八月飞雪也不过如此——哎，怎么您老人家不早不迟，不前不后地也偏偏过来凑这个热闹？

我忙接下头巾，却对上了一张笑语微微的清爽面庞，是金枫。

“偶然出来逛街，刚好遇到你们义卖啊。”他不经意地寒暄道。

我皱着眉头表情痛苦，不单单胃痛腹痛，现在的头都觉得好痛。这些男人平日不出现也罢了，一旦出现还真是不早不晚，不多不少地凑成了一桌麻将。

“小安，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嘛？你还没有介绍呢。”他马上察觉到周围的气氛不对，除了对我笑着，也礼貌地顺势向边上剑拔弩张的两位点了点头。

“这位是Leslie。这位是老叶。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受邀来参加这次的义卖活动。”

“老叶，Leslie，这位是曾经帮了我很多忙的金科。”我重重地咬着词句，真希望他们能给我点面子和金枫打打招呼。可惜他们的眼睛生在了头顶上，好像压根儿就没有看见面前的这个人。

我只能客套地相互介绍着，一个头比三个还大！搞什么啊，我又没有欠过了谁的钱，怎么大家都摆出一副对我追魂夺命扒皮挫骨扬灰地憎恨劲儿。忽然赞叹起Joyce的八面玲珑了，如果她在场那气氛一定比现在要好得多也轻松得多。而现在的我除了简单地介绍下名字，已经双唇冰冷，不知道还能多说些什么了。

金枫的脸色略微一暗，可毕竟是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人，他居然还是笑了起来。

“幸会幸会。”他淡淡地敷衍着。“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没有了，Miss Ring还等着你呢。”我强打起精神，寒暄道。“Miss Ring一直希望能够联系媒体，扩大一下影响力，可惜我比较宅，媒体的朋友基本不认识，所以今天你能过来真是太好了。”

我努力挤出笑容，可惜怎么都是一张苦瓜似的脸。

金枫只是淡淡一笑，“能帮忙我一定尽力，放心吧。”

他言语简单，可是依旧带着令人笃定的定力，不知为何着实让人放心。他了然若胸地冲我淡笑了一下，姗姗离去的背影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落寞。

我忽发奇想觉得大家凑成一桌子麻将也挺好的。刚好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自端坐，不用多说话，只拼手气，论牌品，就能计算出人品格调的高下。不是古人就有长辈打麻将选女婿的风俗吗？说什么男人的牌品即人品，如果麻将桌上也是小家子气，那也就是个计较输赢带不出去的；如果上了桌就一心想胡必是精于算计的，日后也必定翻脸无情自私自利；若是不知天高地厚因为一些小利在牌桌上发火冒气的，那更加是狂妄自大无耻无聊的人……我看着身边的这个几个，心中暗忖，若是真打起麻将，那Leslie必定是个斤斤计较呼风唤雨之辈，而金枫恐怕喜怒不形于色老谋深算得紧，老叶和我太熟悉一定是嬉笑怒骂全无正形，而我八成会做贼心虚犹豫不决恍惚荒唐了……想到这里，不知怎地，我的脸居然红了。

其实感情就像雨水，一阵狂风一阵暴雨，无人受得了，一阵春风一阵细雨，倒还真是暖人肺腑。Leslie永远得阴晴不定，一阵灿烂一阵暴雨，老叶又好像是阴郁的北风天，大风大浪，只有金枫给我一种淡泊的感觉，或许太淡泊也就太单薄了。

Miss Ring组织了一些志愿者在市中心的广场上简单地搭了个台子，说是台子真是高估了，其实也就是挂个帘子，放着山区孩子们的PPT，周围的一圈堆满的都是大家捐赠义卖的物品，有崭新的豆浆机，有一人多高的大熊娃娃，还有晚礼服和书画作品等等，东西倒是各种各样千奇百怪，反正都是大家捐赠义卖品，只要有为孩子奉献的心，物品的价值什么都已经退居其次了。

开场前，Miss Ring调大了背景音乐，再次播放了五分钟的PPT，那不过是一张张山村里孩子们的日常生活照片，画面很简单，却令人很震撼。孩子们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中努力学习，因为挖到一块红薯而微笑，因为捉到一条小鱼而欣喜，他们没有出过大山，没有见识过外面世界，可是他们相信知识改变命运——他们单纯地相信着，只要能好好读书，就可以走出大山，去外面看看，去看看天安门，去看看升旗仪式……

于是Miss Ring的开场就只有这么一个问题。现在的你还是否相信知识改变命运？现在的你还相信寒门能出贵子吗？Miss Ring冷静又清晰地陈述着事实，她的主持大方得体，阐释深沉有力，陈述直击人心，闻者落泪听者伤心，大家都恨不能立马捐钱捐物，帮上什么忙。可是Miss Ring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告诉大家，孩子最缺乏的不是钱财，不是衣物，不是实物，也不是其他的物资，他们最缺乏的是应得的自尊和快乐的童年。其实孩子始终只是孩子，哪怕他出生于富贵之家，哪怕他出生于穷乡僻壤，他们需要的是童年的快乐，是能够感知的家庭温馨的陪伴，能够憧憬的是用知识和奋斗能改变命运的美好梦想。

“他们，需要你的帮助。”末了，Miss Ring用叹息一般的声调结束了整场发言。大家静默着思考着，然后迸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接下来的捐款捐物就那么得水到渠成自然而然，拍卖会自然也水涨船高气氛盎然，连病怏怏的我都奋不顾身地通过拍卖买了不少七零八碎的东西。

拍卖结束的时候，Leslie轻轻地对我说，“等下送我回家。”不过不是去我自己蜗居的单身公寓，而是回到我爸爸妈妈住的老宅。

“我怕你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他难得肉麻兮兮地温存道。

“嗯，”我点头，然后忽然清醒似的摇头，“难道，难道，你打算和我一起去见爸妈？”

“那是自然，我不是答应过你的吗？我们也应该见见面了。”Leslie笑着说。

虽然我晕得不轻，可这句平淡无奇的话依旧让我心头一热、激动又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