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热爱生活,永远热泪盈眶——李娟《阿勒泰的角落》

我们总是在向往远方,向往流浪,对别处的生活充满好奇,却对脚下踩着的土地充满厌倦和不满,我们觉得它粗陋,低贱,一心想要逃离。


我们忘了,这片土地也是别人向往的地方。我们看轻它的卑贱,恰是因为我们自身的渺小,我们没能继承它的美德,而它却依然像一个深沉的慈母,日复一日地,把丰饶的养分馈赠于我们。


而李娟不一样,她是真正热爱着新疆这片广袤的土地。她是阿勒泰的精灵,她把阿勒泰的万事万物都写得那么美好,不沾染一丝灰尘。那样寂寞的环境,天地间只有她一人,而她却用细腻敏感的笔触轻轻地描写着这片土地,干净又清澈,辽阔的自然赋予她奇幻而又深邃的想象力,不由得说,大自然永远是一个人写作最纯净的养料,灵魂会在这里得到洗涤。


那样美丽的地方,却那么荒凉,那么美好的景色,却只能孤芳自赏。好在她可以用清新自然的文笔来细细描绘,像一个人在日影下,竹绷撑起月白丝绢,悠悠用丝线穿过细针,绣上飞鸟,月亮,河水,山峦,雪水……像是绣花一样,一针一线,把美景绣成华丽的绸缎。


和家人来到阿勒泰定居,跟着哈萨克族人一起南下北上,她和母亲、外婆开着半流动的杂货铺和裁缝铺,随着气候的变化,从夏牧场,去往秋牧场,再到冬牧场。游牧民族的生活就是如此,不断地迁徙,不断的搬家,像是飞鸟一般漂泊不定,追寻着更广阔更温暖湿润的地方,追寻着花草繁茂汁水丰富的草场。在不同的地方生活,体验着不同的风土人情,然而,刚刚产生一点依恋,就要走了。这对敏感的她来说,难过不言而喻。


但,这里还有那么大的世界需要她去探索,还有那么多新鲜的事物等着她去了解,还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呢,就像涉世未深的孩子,永远好奇,永远单纯,永远有更多的东西吸引着她,光是大自然的美丽就可以治愈她了。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那里的天与地,无论白天黑夜,阴晴雨雪,都有纯粹的颜色。那里的人顺应自然劳作、生活,自给自足,赚的很少,花的也很少,仅仅可以满足基本的生活需要。甚至可以说这里的人,生活是贫穷而匮乏的,正是因为他们的生活简单朴素,内心才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的光鲜亮丽,五光十色,更不曾知道正是因为这些光怪陆离的物质滋养了人性的贪婪和欲望。


他们世世代代、简简单单地生活着,日复一日的劳作,这个劳动的民族有着健壮的骨骼和黝黑的肌肤,有着深陷的眼窝和美丽的面庞,白天上山放牧,晚上跳舞唱歌。有着人性最原始的天真和单纯,如同生长在新疆大地上的植物和湖水,自顾自地美好着。


这个民族,人和景,都美得自己浑然不知。


她写:“离开初雪淡笼的夏牧场,陆陆续续地赶往分布在阿尔泰前山一带的一个个温暖明亮的秋牧场。蔚蓝色的额尔齐斯河上空高悬的一座座吊桥得为之摇晃、动荡一个月。桥那边,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村民们赶着一批批雪白的牛羊群,带着家人和生活所需,穿过无边无际的草场,穿过和湖泊,穿过树林和雪山,一直走一直走,离开这个已经度过好几个月日日夜夜的村庄。他们身后就是飞扬的尘土和漫天的黄沙,人一走,这个地方就荒凉了。


有的时候,他们住的地方有村落和人烟,这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有人,意味着有陪伴,有欢笑,日子就不会太难熬。开一家小小的裁缝铺和杂货店,很多时候,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可以慢慢地看一两个小时,才买一瓶哇哈哈慢慢啜饮,然后再花几个小时打量剩下的物品。哪怕他们什么都不买,日子也是开心的。


更多的时候,方圆几里,没有人烟,于是只能靠散步打发时间,这里的日和夜都漫长的没有止尽,好像时间一点也不值钱似的,日子越是漫长,心里越是寂寞,怎么也过不完这一生。


她热爱这种“诗意的散步”,漫无边际地走在苍茫的土地上,荒无人烟,更像是一个人探险。她去河边,在晒得发烫的石头上睡觉和发呆,看河流像流经暗夜一样流经明亮的林子,觉得它像是从一个长长的故事里流出来的。她去森林里密布的山上探险,却发现里面的植物和河水都非常干净,连沙土都是干净的,还有很多她叫不出名的花草开得旺盛。她有了更多时候去观察天空的颜色,云彩和晚霞,月光和夜色,有了更多时间去欣赏雪山,湖泊,草原,戈壁,这个地方,美得与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同,大气又粗犷,细腻又奔放,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即使物资匮乏,山高路远,依然充满着对生活的美感和乐趣。这是她文字的魔力所在,没有抱怨,她是如此的热爱生活,即使生活充满黑暗,她也在努力地寻找那道光亮。她不会被黑暗打败,因为她已经学会在黑暗里发光。


她写到:“当我喝饱茶,低头走出地窝子时,船上的小伙子仍簇拥在老地方,一个个趴在船舷上往这边看。我的裙子一晃出来,他们就吹口哨。我理都不理他们,矜持地往回走,于是身后又响起一片起哄声,我慢慢地往回走,太阳明晃晃的,裸露的皮肤手臂和脖子被晒得法藤,大风和尘土一阵又一阵滚烫地迎面扑来,裙子吹得鼓鼓的。走在那样的路上,每一分钟都无比真切地感觉着青春和健康。我觉得我可以就这样一直活下去,永远也不会衰老,永远也不会死亡……”


在这里,爱情是缺失的部分。但她毫不掩饰对爱情热切的期待,流露得真实而又自然。在这一带,只有她穿着裙子,踩着凉鞋,在烈日炎炎下,走向一条通往青春和激情的路,肌肤热烫,血液澎湃,永远年轻,永远不会死亡。


“我看到一个骑马的人从山谷尽头恍恍惚惚地过来了,整条山谷像是在甜美的燃烧。那人外在马背上,在火焰丛中忽远忽近、忽左忽右地飘荡。”


“世界就在手边,躺倒就是睡眠。嘴里吃的是食物,身上裹得是衣服。在这里,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遗憾。是的,我没有爱情。但我真的没有吗?那么当我看到那人向我走来时,心里激荡起来的又是什么呢?他牙齿雪白,眼睛明亮。他向我走来的样子仿佛从一开始他就是这样笔直向我而来的。我前去迎接他,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怎么能说我没有爱情呢?每当我在深绿浩荡的草场上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又突然地转身,总是会看到,世界几乎也在一刹那间同时转过身去……”


她的文字就是如此温暖美好,能够把风景写的妥帖,细节写得动人,明明过得都是一模一样的生活,可留下的记忆是如此的不同。她把一颗灵动跳跃的心贴在这片热土上,感受着世界的脉搏,所以她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


真正热爱生活的人,是能够在不慌不忙中迎接生活给予的巨大喧嚣的人,她们庄重地对待生活的每个平凡时刻,可以在细微处感受到生活的美好,把日子过得甜美又有仪式感,这样的人,即使把她丢在荒岛,她也能自给自足,怡然自乐。


所以不要再逃离脚下的土地,不要再相信生活在别处的鬼话,如果你能像她一样简简单单,用心去生活,你会发现其实忽视了那么多的感动和美好。阳光、雨露、雨水、微笑都值得感恩,都值得纪念。


要永远记得你微笑的样子,流泪的样子,奔跑的样子,要永远记得穿着格子衬衣在阳光下喝啤酒的样子。这个世界有太多虚伪的成年人,你不需要和他们一样。


你只要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永远热爱生活。这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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