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是阿列克谢耶维奇关于切尔诺贝利核泄漏的纪实文学,这本并不算厚的书却读了很久,或许因为太过沉重,读一会儿就要放下,所幸里面的故事都不长,通过被采访人的口,零零碎碎的拼凑出有关切尔诺贝利的末世长卷。
但凡能触动人心的东西都不会是轻飘飘的,掩卷长叹之余,到底该说些什么,就如同书名一般我也并不知晓。
或者说不如问,我们为什么要回忆痛苦?为什么要执着于过去?在切尔诺贝利事件发生三十年后的今天,那些痛苦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曾在知乎上看到这样一个问题,观众为何讨厌剧中的小恶人,却不讨厌大恶人,因为人们对大恶没有感性认知。痛苦也是一样,大多数人不能理解家园倾覆、亲人不在的痛苦,而阿列克谢耶维奇把那写了出来,通过当事人的表达和感受,那感受并不汹涌,却有比事实更强大的力量,推着你加入那浪潮。真实活在感受里,而我们活在真实里,仿佛见证一切。
一、茫茫人海中的你
很多人吐槽这个中文的译名,死亡还是爱情,好像一本言情小说。这本书就是从一个爱情故事开始的,女主角的丈夫是核泄漏发生时最早进入切尔诺贝利的十几名消防员之一。他们去之前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许多人穿着衬衫就走了,而女主角也像平常那样满怀情意的送别自己的爱人,幻想他会在日落之前披着晚霞对她招手,然而他的丈夫却再没回来。
那些消防员因为受到了严重的辐射,直接被送往莫斯科的医院,而切尔诺贝利本地的居民,在事发两天后才开始被分批的疏散。女主角孤身一人追赶到莫斯科,终于找到她面目全非的丈夫,他的同事这些天陆续的死去,被特制的棺材深深的埋在地下,而他也正在“死去”。
她所能做的就是陪在他身旁,远远的看着他,间或恳求护士放他们短暂会面,不知道目睹这种失去的过程,到底是一种恩赐,还是惩罚。
这种失去还将反复的出现,贯穿在切尔诺贝利人的一生之中。这种盛大的持久的失去,唯有战争可与之媲美,但战争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辐射不是。
切尔诺贝利事件常被拿来与战争相提并论,但前者严重多了,战争是人们可以理解的,而切尔诺贝利呢?人们对此哑口无言。
反应堆爆炸那天,很多附近的军民走出家门观看,他们在阳台上、大桥上驻足,仿佛观看一场绚烂的焰火,但是不久之后他们大量的死去,死于辐射。
最后一个故事也是关于爱情,一个开始一个结束。女主角是清理人的妻子,辐射毁掉了她丈夫漂亮的头发和硬挺的轮廓,他只能日日躺在床上,吐着内脏和血沫。
切尔诺贝利的清理人有超过四十万,他们中有的人被告知要在明斯克附近的营地工作25天,他们想为什么不去呢,就当度个假?而后在缺少防护材料的污染地区待了无数个25天,但是义无反顾的奔赴国难的确实不乏其人,这种真实本就不需要虚无的爱情来填色。
爱情并不伟大,爱情不能战胜死亡,甚至不能改变结局,但它使陪伴有了温度,尽管他此时的容颜已经面目全非,她也依然能看到他湛蓝色眼眸里倒影出的天空和湖水。她可以握着他的手说,我们都会死,然后被大家遗忘,她始终存在于她爱的人生命的全程,没有早一步离场,虽然痛苦,却无悔恨。
这个书名没那么恶俗,爱情和死亡其实是一回事,当他们没来时我们甚至怀疑那是否存在,当他们真正来到时,不过也就是那样,一切风淡云轻。虽然失去的很多,但并没有失去一切。
二、是故乡也是归途
就是那个切尔诺贝利,它的土地里埋着亮闪闪的“小东西”,它让无数人伤心流泪,让它的孩子离开家园,却有人将之视为天堂。他们从不同的地方赶往切尔诺贝利,只因那里没有枪声。
关于切尔诺贝利的水和空气都能取人性命的传言,他们只当做故事,切尔诺贝利那么美,有森林,有花草,有生灵,有那么多空阔的土地可供栖身。他们不知道辐射,生活中充斥着枪和子弹,穿进人的胸膛会带起一蓬血花,一个花了十几、二十年甚至更久才长起来的人,一瞬间就会死去。
一个吉尔吉斯坦的妇女带着孩子离开家乡来到切尔诺贝利,她的家乡一百元就能买到一把枪,士兵会冲进医院摔死新生儿,在哪里只能选择杀人或被杀,人命轻贱的像一把稻草。现在好了,她们来到了切尔诺贝利,哪里安宁祥和,终于不用担心有一天被一枪打爆头颅,不用再惶惶不可终日的活着,或者说可以活下去了。
如果不计较生活的质量,生活可以自行沿伸出长度来。
就像很多人在离开切尔诺贝利之后的岁月里,会悄悄的逃回来,有个词叫故土难离,有的人会想念他的房子,有的人会想念她的奶牛,有的人甚至只是想她的小铝锅。
他们像往常一样在此生活,种土豆,挤牛奶,对穿着铅衣服的士兵说,干嘛不放下手里东西,来喝一杯呢?
只有他们能看到切尔诺贝利美丽的田野和夕阳,别的人只能看到辐射剂量计,因为那不是他们的家乡,不是他们生活的地方,家乡在每个人的记忆中,都是无可取代的东西。
纵使已变得支离,纵使那片土地上的辐射一万年才能消解。
三、我们都在一条奔流不息的河上
其中一位讲述者还能清晰的回忆起切尔诺贝利刚建起来的情景,那是在一九六九年时,周围人的人常去那里购买食物,因为供给核电厂工人的食物,总是最好的,他还经常去附近的池塘钓鱼,就在反应炉的旁边,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常常想起那些事。
在他一生中最轻松愉快的时光,他就生活在哪里,切尔诺贝利和他美好的记忆存放在一处,拆分不开。或许人们能回想起来记忆里最深层的东西,总是美好里带点残忍,或者说是欢乐往往隐藏的痛苦之中。
切尔诺贝利人在撤离时留下了很多动物,猫在空空的屋子里等候着主人,狗游荡在大街上看到人就摇着尾巴跑过去,看一看是不是它的主人,而林中的小鹿,湿漉漉的眼睛仿佛明了一切,那是猎人最不能面对的一双眼睛。
这些生灵依然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但一切都已改变,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
很多人不明白这一切的缘由,很多的采访里夹杂了絮絮的追问和哭泣,在几十年以后,有些东西依然横亘在人心,岁月也磨不去。命运的重量有时候一根手指就能轻松撬起,在切尔诺贝利。
信仰崩塌了,我们原来觉得命运不会笑,但命运确实笑了,却摆出了一张哭脸,曾经无数次想,笑一笑,明天就是新的一天,明天都会好的。
但明天并不会好,明天只是会继续。
《人类简史》里说,农业革命是史上最大的骗局,农业革命是让食物总量增加了,但量的增加并不代表吃的更好、过的更悠闲,农民比游猎时代的采集者更辛苦,饮食还要更糟。人类以为自己驯化了植物,其实是植物驯化了人类。
只是已经踏上了这条路,再没办法全身而退。我们都飘在这条奔流不息的河上,一日千里,过去的一切统统抛在脑后。
我们觉得自己在进取、得到、占有,其实不过在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