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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陆地上的,是人们的脚、是牛马的蹄,是滚滚的车轮,而行走于水上的则是舟船。我突然感到小舟是最富有诗意的,因为漂泊在水面之上,不仅仅是一叶小舟,还有自由的灵魂。
元代的唐珙坐着小船在过龙阳县青草湖的时候喝醉了,醒后他说“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我仿佛看到那个旅人,醉后一觉醒来,星河倒影于湖面上,是自己醉后飞到天上来了吗?那些发着光的星星在摇晃,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如梦如幻,把一个人醉后的神思恍惚写到如此境界,即使李白的浪漫也不过如此。
李白游历了大半个中国,乘船骑马必不可少。风华正茂的青年李白西出川蜀的时候倒没见到多快意的诗句,到了老年,六十岁的李白得到了赦免流放的诏书,大喜过望,写下了《早发白帝城》倒是让人感受到了追风逐月之美。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一气呵成,目极千里,六十岁的李白还有一颗十八岁少年的心,旭日东升,朝气蓬勃。李白与小船算是结了缘,告别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李白不开心,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李白想做隐士,闲来垂钓碧西山,忽复乘舟梦日边。那条小船,已经变成了李白走向自由梦想的桥梁。李白是病死在族叔李阳冰家中的,但民间的传说更浪漫。李白醉酒,半醉半醒中想要捞起小舟一侧的明月,落水溺亡。化而为鲸鱼,称雾气上天去了。
杜甫也坐船,但杜甫的小船却如此沉重,远远不如李白的潇洒和轻快。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年老的杜甫,肺病、风湿、糖尿病,多病缠身,真所谓百年多病,更何况安史之乱导致了唐王朝风雨飘摇,让一直忧国忧民的杜甫所乘坐的小舟载不动他的无限愁思。后来终于得到了官军收复了洛阳的消息,老杜开心啊,漫卷诗书喜欲狂啊,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和平了,要回家了。但只是想想罢了,一条小船,漂泊西南,凄风苦雨,最终,那条小船也成了他生命最后的归宿。
后来啊,安史之乱虽然平定,唐王朝元气大伤,藩镇割据的问题更加严重,中唐时期的诗人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实现心中的理想,也不知道能否能重振大唐的荣光。国土变得不再辽阔,宦官偷偷觊觎着皇帝的权力,内部官僚集团相互倾轧,正所谓春潮带雨晚来急。韦应物说,野渡无人舟自横,那种世事沧桑,随波逐流,个人无力摆脱困境的无奈,正好是中唐诗人心理的折射。
柳宗元他们几个想变法,可最终二王八司马都被贬谪得七零八落。柳宗元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做所谓的钓鱼,是钓鱼吗,柳宗元钓的是寂寞,是孤独。不信,你看那首《江雪》的前面四个字,千万孤独。孤独啊,孤独,孤独是贬谪官员心中一缕永远燃烧不尽的心香。
苏轼的笔下的小舟,是他被后人称为坡仙的重要载体。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驾一叶小舟,风行水上,碧波万里,夜色澄明,此时东坡所处之境,宛若仙境。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走吧,走吧,让我乘小舟远离世事纷扰,远离恼人的官场纠纷,乘着这条小船,像陶渊明笔下那个幸运的渔人一样,去美丽而安静的桃花源吧。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东坡此时,已尽暮年,一句身如不系之舟,看似平淡洒脱,实则无奈,个人在世事纷扰小人当政的时代里能做什么呢?只能随遇而安罢了。
相对而言,生活在北宋中晚期的苏轼是幸福的,因为他没经历让人无比痛心、无比揪心,令人怒发冲冠的靖康之变。最痛苦的是李清照这种由北宋到南宋的那批人。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那时的李清照天真烂漫,无拘无束,国家升平,百姓富裕。可是靖康之变起,故土故国陷入金人铁蹄之下;辛辛苦苦搜集的千万种万物百不余一;伉俪情深,你侬我侬的赵明诚又先她而去。一个老女人,一个名老女人,一个孤独的名老女人,整日寻寻觅觅,找什么呢?故土、故物、故人,自己的青春年华,都没有了。那双溪的舴艋舟啊,是否能承受得住这位山东女词人沉重的愁绪呢?
故而,诗词中的小舟不仅仅是小舟,不仅仅是绝江河的工具,而是心理的投射,是希望的寄托,是自由的桥梁。这与1840年以后的舟船意象大不相同,舟船有了劈波斩浪的精神,舵手成为了掌握航向的人,这种变化的与海疆海洋文化逐渐加重有关,但更重要的是因为有一群牛人在嘉兴南湖上的那条小船上秘密地开了一个开天辟地的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