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日
弘文馆纵论治道
赦刘恭须听天命
唐太宗在位二十三年,经常和大臣们讨论问题,听取多方面的意见,纠正过失,也教导别人。因此,君臣和协,上下同心,好人好事不断,嘉言美行纷呈,他是中国历史上声誉最高的皇帝,许多事情很感动人。
太宗在弘文殿旁新辟一个“弘文馆”,集中了天下的好书,分为“经、史、子、集”四大部,共二十余万卷。请天下的文学名家当学士,住在馆内,编撰著作,商讨问题,太宗也常来参加,经常半夜还不休息。这种做法,自从战国时代齐国的“稷下之风”以后,是很少见过的。【626.9上于弘文殿聚四部书二十馀万卷,置弘文馆于殿侧,精选天下文学之士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欧阳询、蔡允恭、萧德言等,以本官兼学士,令更日宿直,听朝之隙,引入内殿,讲论前言往行,商榷政事,或至夜分乃罢。又取三品已上子孙充弘文馆学生。】
一天,太宗请大家谈谈如何预防盗贼。一般人都主张用重刑把人吓倒。太宗哈哈大笑,弄得大家莫名其妙。他说:“重刑吓不倒人,是最糟糕的办法!百姓为什么偷盗?官吏贪暴,赋役繁重,饥寒交迫,还顾得了廉耻吗?古人说,衣食足而后知礼义,又说饥寒起盗心,哪个不想体面做人?皇帝节俭朴素,减轻劳役赋税,选用清廉官更,大家丰衣足食,谁还去偷去抢?重刑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最不可取。”【626.10上与群臣论止盗。或请重法以禁之,上哂之曰:“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顾廉耻耳。朕当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主食有馀,则自不为盗,安用重法邪!”自是数年之后,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外户不闭,商旅野宿焉。上又尝谓侍臣曰:“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故人君之患,不自外来,常由身出。夫欲盛则费广,费广则赋重,赋重则民愁,民愁则国危,国危则君丧矣。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纵欲也。”】
太宗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此后几年,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商人旅客夏天可以在野外露宿了。
某年冬天,益州大都督窦轨上书,说獠人造反,要求发兵讨伐。以前的皇帝听到造反两个字,神经就紧张,照例是派兵镇压。
太宗不以为意,批示道:“獠人住在深山老林里,有时出来偷偷摸摸,是一种习惯。只要安抚教育,诚恳相待,自然会归服的。动不动就惩罚,把他们当禽兽,岂是为民父母的态度?”窦轨依令而行,果然什么事也没有。【626.12益州大都督窦轨奏称獠反,请发兵讨之。上曰:“獠依阻山林,时出鼠窃,乃其常俗;牧守苟能抚以恩信,自然帅服,安可轻动干戈,渔猎其民,比之禽兽,岂为民父母之意邪!”竟不许。】
太宗反对多欲和贪心。他常对侍臣们说:“君主依靠政府,政府依靠百姓。盘剥百姓养肥君主,好比割自己身上的肉充饥,肚子填饱了,人也割死了;君主养肥了,国家也亡了。因此,君主的灾祸不从外面来,常常是自己造成的。贪欲之心太盛,花费就多;用得多,赋税重;税役重,百姓苦,国家就不稳,君主就只有把性命搭上了!”【626.10上又尝谓侍臣曰:“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故人君之患,不自外来,常由身出。夫欲盛则费广,费广则赋重,赋重则民愁,民愁则国危,国危则君丧矣。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纵欲也。”】
太宗要试试官员想不想贪污受贿。暗中叫人给某些官吏送财贿,有位司门令史公然接受了。太宗想把他杀掉,惩戒别人。民部尚书裴矩很不赞成,他说:“贪污受贿当然该杀,不过,陛下派人送上门,他是被动接受的,没有主动向人要,你若杀他,是故意把人推入法网,陷人于不义。孔子说过,‘导之以德,齐之以礼’,对臣民百姓,要先引导教育,再用礼法来约束。不知陛下做过没有?是不是合乎圣人的教导?”
太宗听了,深自惭愧,召集五品以上官员,当众表彰:“裴矩当官,有事敢于力争,不唯唯诺诺。人人如此,事事如此,何愁国家政治不清明呢?”原来裴矩在隋炀帝手下做过事,还是个讨好奉承的角色,如今竟变成另外一个人了。【626.12上患吏多受赇,密使左右试赂之。有司门令史受绢一匹,上欲杀之,民部尚书裴矩谏曰:“为吏受赂,罪诚当死;但陛下使人遗之而受,乃陷人于法也,恐非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上悦,召文武五品已上告之曰:“裴矩能当官力争,不为面从,倘每事皆然,何忧不治!”】
不久,长孙顺德接受别人的赠礼,是一匹绢帛,有受贿的嫌疑,被发现了。太宗感到奇怪,自言自语:“顺德对国家有功,国库里的绢帛珍宝,他不也有一份吗?何至堕落到如此地步?”他知道顺德立过战功,不是混混将军。处罚吧,似乎可惜;不处理吧,于理不通。次日早朝,太宗把长孙顺德叫出班列,吩咐侍卫搬来几十匹绢帛,赏赐给他。殿上的大臣无不感到迷惑。
大理少卿胡演,出班问道:“顺德枉法受贿,罪不可赦。陛下不给处分也就行了,还要在大殿上当众赐给那么多绢帛,不是公开鼓励贪污吗?”这话问得好,问出了文武大臣的心思。
太宗这才严肃地表示意见:“长孙顺德要是像个人样,有点人性道德,今天领得朝廷的绢帛,应当感到羞愧,比受刑还难过。如果无动于衷,那就是头禽兽,杀死他只是一堆肉,又有什么意思?”长孙顺德听了这话,跪伏在地,号陶大哭,要求处分,也没接受绢帛,从此以后变得清廉正直了。【627.1右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受人馈绢,事觉,上曰:“顺德果能有益国家,朕与之共有府库耳,何至贪冒如是乎!”犹惜其有功,不之罪,但于殿庭赐绢数十匹。大理少卿胡演曰:“顺德枉法受财,罪不可赦,奈何复赐之绢?”上曰:“彼有人性,得绢之辱,甚于受刑;如不知愧,一禽兽耳,杀之何益!”】
太宗是位富于同情心的人。他读《明堂针灸书》,书上说人的心肝五脏是依附在背上的,立刻下诏:今后鞭答罪囚不许打背心。【630.11上读《明堂针炙书》,云:“人五藏之系,咸附于背。”戊寅,诏自今毋得笞囚背。】
他曾亲自审查长安的死囚。看他们因为罪行严重,无法赦免,心里很难受,随即下令许他们回家过年,定在次年秋天来京师接受死刑。全国各地也同样安排。果然,次年九月,三百九十多名死囚全部到齐,上殿朝见皇帝。太宗非常感动,便下令赦免了他们。
林邑(今越南中部)献来一只五色鹦鹉,会说不少人话。十天以后,新罗(今朝鲜)又送来两名美女。太宗接受魏征的意见,决定退回。
他告诉大臣:“林邑的鹦鹉今天早晨说,长安太冷,受不住,想回国。鸟儿如此,何况人呢?新罗国的女子离乡背井,不更是应该回国吗?”找到这个藉口,便分别将鸟和人送归本国去了。【631.11林邑献五色鹦鹉,丁卯,新罗献美女二人;魏征以为不宜受。上喜曰:“林邑鹦鹉犹能自言苦寒,思归其国,况二女远别亲戚乎!”并鹦鹉,各付使者而归之。】
某年夏天,长安郊区闹煌灾。太宗在禁苑中见到蝗虫,捉了几只,口里念叨着,像跟蝗虫对话似的;“百姓靠粮食度性命,你们竟要吃掉粮食!我宁可让你们吃我的肝肠呀!”立时就向口里丢。侍臣们急忙劝阻:“蝗虫很脏,会得病的。”
“我要为老百姓承受灾难,还怕什么病呢?”太宗硬是把蝗虫吞吃了。据史书记载,这年蝗灾很快消失,不知是真是假。【628.6畿内有蝗。辛卯,上入苑中,见蝗,掇数枚,祝之曰:“民以谷为命,而汝食之,宁食吾之肺肠。”举手欲吞之,左右谏曰:“恶物或成疾。”上曰:“朕为民受灾,何疾之避!”遂吞之。是岁,蝗不为灾。】
不久,天气大早,眼看又要成灾。中书舍人李百药向太宗进言:
“去年虽然放出几千宫女,后宫里的闲人还很多,消耗衣食,郁积阴气,也会酿成天灾的。”太宗深以为然:“宫人长年累月幽闭深宫,实在可怜。扫扫地,洒洒水,烧烧香,此外有何用处?应当放出去,让她们成家立业。”于是派专人清理造册,前后又放出三千多人。【628.9天少雨,中书舍人李百药上言:“往年虽出宫人,窃闻太上皇宫及掖庭宫人,无用者尚多,岂惟虚费衣食,且阴气郁积,亦足致旱。”上曰:“妇人幽闭深宫,诚为可愍。洒扫之馀,亦何所用,宜皆出之,任求伉俪。”于是遣尚书左丞戴胄、给事中洹水杜正伦于掖庭西门简出之,前后所出三千馀人。】
宫女放了,老天仍然不下雨。有人主张再行大赦。太宗不同意,宣布说:“古人说过,‘赦,是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又说,‘一年两赦,善人暗哑’。随便大赦,好比养着稗草害稻谷,放走罪犯害良民。坏人当道,善人闭口,越赦越糟!我宁可犯天灾,也不愿触人祸,小人的侥幸犯法之心也就没有了。”【628.7上谓侍臣曰:“古语有之:‘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一岁再赦,善人暗哑。’夫养稂莠者害嘉谷,赦有罪者贼良民,故朕即位以来,不欲数赦,恐小人恃之轻犯宪章故也!”】
不过,太宗又趁此清查了一次监狱,看看有没有冤枉的。果然查到有一个叫刘恭的人,因他的脖子上有个字纹,是天生的,像个“胜”字,自己便吹牛说,“当胜天下。”县官说有谋反嫌疑,送到长安大牢里。太宗看罢案卷,立刻告诉狱官:“要是皇天保他兴旺取胜,就不是我能除掉的;如果没有天命,‘胜’纹有什么关系?”把刘恭释放了。【629.3上录系囚。有刘恭者,颈有“胜”文,自云“当胜天下”,坐是系狱。上曰:“若天将兴之,非朕所能除;若无天命,‘胜’文何为!”乃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