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鱼死网破
出了都护司,萧肃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对顾一说道:“这就是你的目的吗?没有任何证据,你也明知道不能把丁桓怎么样,你还敢指认他,只是想争取时间?”
顾一喃喃道:“我们没办法在三天之内找到证据,我只是担心案子真的交给他,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出此下策。”
萧肃道:“但是你太冒险了,你捅破了事情,他不会放过你的。”
顾一苦笑道:“那有什么分别?说实话,我已经不在乎了,他能把我怎么样,杀了我吗?他不会这么做,反而会坐实他的嫌疑。不管怎么说,算是争取到了时间,回去睡觉吧!”
两人回到萧府,顾一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仔细回想着今晚在都护司议事厅的一切,总觉得有点太顺利了。自己在没有任何实证的情况下指认丁桓,丁桓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暴跳如雷,反而还有些冷静,顾一觉得自己可能低估他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大亮,躺在床上的顾一突然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惊醒,他急忙穿好衣服起床开门,却见敲门的是萧肃。
萧肃神情凝重,见顾一开了门,忙道:“出事了!”
顾一心知不好,忙随萧肃出了门来,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满脸是血的小孩,那小孩认出顾一来,便扑上来大哭着说:“顾公子,阿璃姐姐叫我来找你!”
顾一蹲下身来,用手抚去小孩脸上的血,才想起来自己在戈台见过这小孩,便问道:“别怕,告诉我怎么回事?阿璃姐姐呢?”
小孩哭着说道:“好多人,好多人都死了!村里人都死了!阿璃姐姐让我来找你!”
顾一闻言脑子里一懵,转身对萧肃说道:“是戈台,戈台出事了,快,快去戈台!”
说罢便站起身来就要往戈台去,萧肃道:“等等!”
只见他从腰间摘下掌旗令牌递给萧云儿,道:“云儿,你持我手令去南宫卫找老冬,让他带上人火速赶往戈台!”
萧云儿道:“可是南宫卫旗兵无令不可出城城啊!”
萧肃道:“没那么多可是,你只管去!”
说罢,两人便急忙出了萧府,翻身上马,直奔戈台而去。
话说等两人快马加鞭出了东门赶到戈台,却见整个戈台已经一片瓦砾,房屋尽数焚毁,燃起了熊熊大火,目之所及鲜血横流,尸横遍野。
眼前的这一幕把两人都惊呆了,顾一更是从没有见过这么多尸体,他本就一副病躯,此刻顿时被惊得摔下马来。
萧肃见顾一坠马,也忙跃下马来搀扶他,顾一甩开萧肃的手,目光呆滞,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悲痛过度。口中只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萧肃起身查看尸体,大多是一刀毙命,手法专业,快而狠,他一一查看,却未见活口。
这时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在寒冬天里,雨水打到脸上格外刺骨。顾一挣扎着爬起来,环顾四周,口中大喊道:“阿璃,阿璃!庄大爷!阿璃,阿璃!”
可任凭他怎么呼喊,戈台仍旧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回应。
顾一从未这般绝望过,哪怕诊断出癌症晚期命不久已,他都没有这么绝望。三十四户人家,一百多条性命啊,昨天还有说有笑地打着招呼,今天就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这么多人,说杀就杀了,像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人命仿佛比草芥还要脆弱,这是什么狗日的时代!
他跨过尸体,踉踉跄跄地奔着阿璃家的方向而去,忽见眼前有几个官兵模样的人,正握着刀一一刺杀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像是在检验是否还有活口。
顾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疯了似的冲了上去,指着他们咬牙切齿的大喊道:“王八蛋,住手!”
与此同时萧肃也赶上前来,飞身几脚踹开了那几人,几人看到萧肃和顾一,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又握着刀扑了上来。
顾一并不害怕也不理会这几人,而是自顾的在尸体堆里翻找着阿璃爷孙。尽管看到了一地的尸体,但他还是侥幸地想着或许阿璃爷孙俩不在这里,或许他们已经跑了呢?
那几身扑了上来,却根本不是萧肃的对手,就在萧肃将几人都打翻在地的时候,顾一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在尸堆里找到了已经死去的庄老头,而在庄老头身下护着的,正是阿璃。顾一忙探了探阿璃鼻息,发现尚有一丝微弱的气息。顾一又查看她伤在哪里,却见这可怜的姑娘身上满是鲜血,刀伤不下三处。
顾一再也忍不住,抱着阿璃痛哭起来,阿璃身上的血水染湿了他的衣服,与落下的雨水混做一块,模糊了他的眼睛。
而此时就在不远处,丁桓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身后护卫撑着一把硕大的遮雨伞,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他慢慢站起身走了过来,小心避开着脚下的血水,可不想还是沾染到了鞋子上,他啐了一口道:“晦气!”
待走到萧肃和顾一面前站定,看到顾一抱着阿璃痛哭,又笑着说道:“可怜啊可怜,啧啧啧,这么年轻,可惜了。”
然后又回头斥责身边兵士道:“怎么搞的?怎么还有活口呢!”
顾一抬头看见丁桓,心头又怒又悲,就想起身与他拼命,却被站在身旁的萧肃一把按住肩头。
萧肃咬牙道:“丁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私杀百姓!”说罢双拳紧握,十指吱吱做响。丁桓身边护卫见状,紧张的纷纷拔出刀来。
而另一边,萧云儿通知的南宫卫衙兵也刚好赶到了戈台,带头的是萧肃心腹卫队长老冬,他带人到了之后,立即将丁桓的人马团团围住。
丁桓见南宫卫来人,却并不慌张,依然笑着说道:“哟,萧大人这是干什么,这么兴师动众的,是要抓我吗?”
萧肃一向隐忍,还从未和丁桓起过冲突,此时见这一地百姓的尸体,以及丁桓杀人之后那毫无顾忌的模样,心中怒火中烧。他愤然道:“来人,把这群杀人凶手全部拿下!”
老冬得令,指示众衙兵拔刀上前就要拿人,丁桓的一百护卫也不是吃素的,这时也都准备拔刀相向。
此时却又听丁桓喊道:“慢着!还真要拿我啊,南北宫卫品职相同,你们凭什么抓我啊?”
萧肃冷冷的道:“你问我凭什么抓你?一百多条人命就在脚下,就凭这滔天的罪过!老冬,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老冬虽然叫老冬,当年纪并不大,他跟了萧肃多年,最为萧肃倚重。此刻见了戈台惨状,又得萧肃命令,当下不再犹豫,拔刀便上。
而丁桓却又大喝一声:“你敢!萧焱余党潜伏京郊,北宫卫奉旨抓捕,戈台叛逆持械拘捕,故被我尽数诛杀!”说罢便从怀中掏出圣旨来举过头顶。
接着又说道:“萧大人本该戍守内城,这番南宫卫无令外出,还想大动干戈,莫非是与逆党同谋?”
丁桓这话一出,老冬和南宫卫众衙兵都一时愣住,不知是进是退。
萧肃见到圣旨,虽然极为愤怒,却也不敢乱动。而一直跪在地上抱着阿璃的顾一,此时慢慢抬头,他眼中擎着泪水,却已满是杀意,他从未这般愤怒和绝望过。只听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圣旨?叛逆?持械拘捕?三岁孩童如何持械?耄耋老者安能拘捕?老幼妇孺你都没有放过,丁桓,我本以为你只是个有头无脑奸人,没想到还是个滥杀无辜的杂种!”
丁桓纵然再得意,听了这般辱骂,却也不禁血气翻涌,指着顾一道:“胆敢为逆党辱骂朝廷命官,来人,给我拿下!”
他身边护卫闻言就要上前,萧肃大喝道:“我看谁敢!”
说罢老冬便横刀胸前挡在顾一身前,说道:“老大,只要你一声令下,咱就跟他们拼了!”
萧肃在南宫卫深得人心,再加上现场实在惨烈,南宫卫众衙兵都深感丁桓残忍。老冬也顾不得什么圣旨不圣旨,这番就算豁出性命,也不能让丁桓这斯得逞。
两边人马剑拔弩张,正要交锋之时,却听得梁城方向马蹄声起,一袭黑袍铁甲的骑兵乌怏怏地围了上来,一辆高大庄严的马车停在当中。马车掀开了一道帘来,里面坐着那位冷黑着脸的,正是霍延川。
正要交手的双方人马见都护司掌印来了,都纷纷停手,自觉散在一旁。萧肃和丁桓也上前行礼。
霍延川却并不理会二人,只是冷冷地说道:“好热闹啊!是不是还要再到京城里面去热闹热闹啊!”
丁桓手持圣旨,拱手上前道:“启禀大人,卑职奉旨抓捕萧焱余党……”
“我知道你是奉旨,不然你还有说话的机会吗!”丁桓话未说完,便被霍延川打断,他看出霍延川不悦,便悻悻地站在一旁。
霍延川又淡淡道:“呵,京畿重地,闹成这个样子。”转而又对萧肃说道:“萧肃,带着你的人回去吧,这里的事情你不用管了。”
萧肃虽然愤怒,但掌印的命令却不得不听,只得称是,便让老冬帮着扶起顾一。
却又听丁桓道:“就这么走了吗,霍大人,顾一与戈台逆党联系紧密,应按律严处!”
萧肃颈上青筋暴起,他压制着心头怒火,盯向丁桓。要不是这一身官服,他真想把这王八蛋的脑袋拧下来。
霍延川平静地说道:“丁掌旗手握圣旨,当然有生杀大权。戈台在城东二十年,怕是整个京城都有干系,要不您再辛苦一下,把京城百姓都给杀啰?”
丁桓自是听出这话里之意,但他岂能这么轻易放过南宫卫,便又说道:“南宫卫无故率兵出城,于制不合,若不惩处,恐难服众!”
霍延川道:“虽然丁大人可以越过都护司领旨,但我霍延川还活着,南宫卫领命出城就无须向你报备了吧。”
丁桓听出了霍延川话中的不满,只好不再作声。
此时顾一站起身来,挣脱老冬的搀扶,只见他指着丁桓的鼻子骂道:“仗着你娘是皇亲,你便以为自己也是国戚;仗着你父兄当权,你便以为可以只手遮天;你以为讨到圣旨,就没人能拦得住你;你以为杀光戈台百姓,就可以掩盖你族人的罪恶;丁桓,你视人命如草芥,但你错了,人是杀不完的,你用杀戮换来的一时安宁,也必将在杀戮中失去!”
随后顾一低下身来抱起阿璃,踉踉跄跄起身往城内方向走去。
在经过丁桓身旁时,他又冷笑着说道:“从今天开始,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你最好找机会杀了我,否则你每晚都会梦到我的,杂种!”
丁桓心里一惊,顾一的每一句话都像砸到了他的心里,他还从来没见过这般锐利恐怖的眼神,但他自信除了皇帝,这个世上还没有人能斗得过他,他并不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能把自己怎么样,于是戏谑道:“啧啧,我倒想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顾一抱着阿璃麻木的向前走着,这几天接连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心力交瘁。但仇恨的种子就此埋下,他在心底里暗暗发誓,这件事情不会就这样过去,他要让该死的人死,该活的人活着,他要让事情回到它本身该有的那个样子。什么圣旨,什么都护司,什么丁桓,去他妈的,老子就以这将死之躯跟你们都到底了!
没走出多远,顾一只觉得心头一热,腹内绞痛,一口鲜血喷薄而出,紧接着眼前一黑,便抱着阿璃重重地摔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