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别的父女相比，我和老毕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称呼从爸爸变成了老毕。每次能得我软绵绵叫一声爹，多半不是要托他觅些只有他那奇怪的社交网络才寻得到的吃食，就是要让他配合演戏哄着爷爷奶奶和老娘开心。我最是记得他脸上那得意的笑，仿佛在说“看，还得是你老子我。”没错，有些事，只能是你。
老毕大约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容易找到乐子的，一辈子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又或者他只是没让我看见他难受的时候。从小到大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拿我开涮，仿佛我这闺女就是他人生里最好的玩具。也是奇怪，不管被他坑过多少次，下次他总还是有办法能坑到我。要么就是骗我吃些奇怪的东西，什么老鼠、虫子，应骗尽骗，他自己上过的当我一个也别想躲过。等我知道真相暴跳如雷，他前仰后合。要么就是明明可以提醒我要犯错，就是眼见着我出丑也不吱声，等我灰头土脸，他一脸无辜。真把我惹哭了，被我奶奶一阵数落，又四处去找好吃的来哄我开心。现在回想起来，我这一心情不好就要吃东西的毛病也是赖不到别人身上了。
老毕一辈子是个驴脾气，没少得罪人，但可能就是因为他在啥境遇里都能找到乐子，所以到最后这脾气也没见好。记得我上中学时他援外回来，因为开罪了不知什么人，所以有一阵被派去“看秤”。大概就是拉土石方的车，空车进，满车出，要过一个磅秤，他就在一个集装箱里负责记录这个事，每天都只有他一个人对着一台没有网络的电脑，这么过了大概年把年。对于他一个学统计出身，一直以“技术流”自居的人，一个天天喜欢和人开玩笑的话痨，那大约是他人生最郁闷的时候了吧。我暑假去看他，奶奶千叮万嘱送点温暖，结果我一过去，这位同志居然得意洋洋，开始跟我吹嘘他如何把空当接龙和蜘蛛纸牌里的所有局都打了n遍，让我随便点一局他就能立刻通关，其中有几局是死局他居然还挨个把编号记下来了。怎么说呢，只能给他竖个大拇指了。
奶奶总说，在毕家所有的孩子里，我最有出息，但也最不听话，好赖都怪我爸。我觉得奶奶说的对。从我很小的时候起，我爸就从没把我当个孩子，什么事都和我商量着来。我最记得初中选高中，去扬中还是留仪征，大家都想我去扬中，只有他说，你要用自己的脑子做决定，才不会后悔。我舍不得奶奶做的饭，最后没去扬州，到现在都不后悔。他这话我一直记着。他也从没把我当个女孩，他总说男女都一样，男孩能做的事女孩也能做。我做背包客他生怕我人生地不熟被人占了便宜，给当地朋友打了招呼，却还是由着我自己安排行程，还提醒我随身要带着安全套。现在回想起来，这样的爹也是非常前卫了。虽然老毕是头“犟驴”，但只有我提出的要求，每一次到最后他都妥协。哪怕最后他已经不想继续治疗，但因为我开了口，他也还是点了头。在我这里，他所有的底线，都被击穿了吧。
18年的国庆，老毕情况已经很不好。我们最后一次在家里聊天，是在奶奶家整理老照片。我买了一本新的相册，和他一起辨别一些年代不详的照片，逼着他回忆时间地点人物。想不起是因为聊到啥，他突然问我：“拼爹你也没输过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偏偏回了他一句“你觉得呢？”他呵呵的笑，却再也没给过我机会说出答案。
是的呢老毕。
从没输过。
长江禁渔，今年没有吃到河豚和鲥鱼，一点也不开心。去年的杨梅酒因为冰糖放少了，酸的很。希望今年能做的好喝点。想你。但是想到爷爷，妈妈和你都在一起，心里好受很多。不过你从来也不是个怕孤单的人。对吧。那我们就各自安好吧。
抱抱。
父亲节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