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千年古镇董市老街印象之六
熊新发
` 杨家大屋,位于二街32号,董市镇公安水陸派出所上隔壁,凡是老董市人都知道它悠久的历史,从临街三开间门面往后走,共有五重天井,和一个小院子。由低到高有五道石门坎六道门,显得幽深而沉静。我们家在杨家大屋前后住了20多年,我的三个弟弟都在此出生,直到1977年修了我们自家的住屋离开杨家。我和杨家大屋有着深厚的感情,杨家大屋已经从董市老街消失得干干净净,让我把杨家大屋曾经的辉煌和背后的故事记录下来,留下一段乡愁!
一,解放后杨家大屋的辉煌。 杨家大屋,它曾经是下街的政治文化活动中心,它从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初期一直是二街街道委员会所在地。领导着二街的几千号人,街道主任,书记,会计,还有工作人员都在杨家大屋办公。
是春生弟的母亲袁委员,张学询的母亲熊家章熊委员
黃锡明的母亲孙委员,陈委员,鲁委员,马委员,胡委员们开会办公之地。二街全体居民大会也在此召开。二街几千号居民的吃喝拉撒都与杨家大屋分不开。街道干部领导居民大张旗鼓地开展爱国卫生运动,除四害,搞卫生大检查,卫生扫不干净在你家门上贴个不清洁的黑条,你这家就脸上无光,没脸见人。贴上个最清洁的红条就扬眉吐气,满面春风。在大家的努力下,硬是把古老的街道治理得一尘不染,街上的青石板油光水滑。最难忘的是1958年大跃进的年代,杨家大屋改作二街大食堂,董市人吃饭不要钱,吃共产主义!当时,我在董市小学上三年级,中午放学了,我们二街的学生排着队,在老师的带领下来到了杨家大屋临街的第一重,宽敞的屋里摆滿了大方桌和板凳。桌子和板凳都是从各家各户借的,就连盘子、碗也是各户借来的。8个人坐一桌,荣幸地是我那一桌有教算术的胡铁老师,和尊敬的老师同桌吃饭有几份激动。滿脸络腮胡子的胡老师也没架子,和小同学一起吃饭十分随和!我清楚的记得桌上摆的是四大盘一碗汤,其中有一盘炸鱼籽,黄灿灿的十分可口,美味至今难忘!吃完饭回家听说,杨家大屋第二重作为大食堂的操作间挖灶台时,在靠近第三重大门的墙角边挖出了三十多块银元,挖出后杨家三爹到后面屋里询问杨奶奶,杨奶奶说估计是开杂货铺时有人埋的,谁埋的不知道?当时,这些银元都交给了派出所。
吃食堂的都是小孩和老人,年青力壮的都不在家,我的父亲被抽去大办钢铁到炼铁炉上去了,母亲被派到沙坝上淘铁沙。家里只有我的婆婆和我及弟弟们。大食堂吃了一个多月,伙食也越来越差。有一天晚上开群众大会,说是欢迎沙坝上的人回来,我终于见到了分别一个多月的母亲,在昏暗的煤气灯下,我明明看到我母亲眼睛是睁着的,但硬是看不见我。我吓得抱着母亲痛哭,原来在沙坝上每天起早贪黑为了完成任务,又累又饿,生活又差,营养不良得了夜盲症,才被送回来的。过了不久,共产主义大食堂入不敷出,关门了。杨家大屋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继续成为街道办公室,第一重空荡荡的,开大会时才来几个人。有一年的端午节过去不久,令董市人自豪的在长江上驰骋,似蛟龙上下翻滚,给董市人民带来无限欢乐的红白两条龙船被请进了杨家大屋,静静地侧卧在墙边。开大会时调皮的小孩会爬上去打闹,我也爬上去玩耍过,在水里不大,爬上去还挺高,必须从船头或者是船尾才上得去。这一放就是许多年,后来破四旧不划龙船了,龙船还是在那静静地躺着,在龙船旁边街道的造反派马委员还召开了一次批判保守派的斗争会。第二重原来做食堂的年久损坏严重全部被拆了重修成人字形的一间大房子,原来的天井没有了。杨家大屋的被拆开始了。再后来听说两条龙船送给董市敬老院做了 棺材,令董市人自豪的白龙船和红龙船也寿终正寝了。
二,杨家大屋的前世今生。
杨家大屋是一幢清代传统建筑,和董市老街上的大多数老屋一样,临街是用来营业做生意的,三通间可以全部拆卸的杉木的梭门,高高的木门坎又高又厚,门两边是用簿砖沏的斗子墙,两层楼高一直上顶,两边的封火马头墙高出屋面近两米,显得气度非凡。
亮堂。第一重没有天井,进去第二重是厚厚的石门坎,门两边高高的石条显得厚重结实,每一重都是用砖墙隔开,大门一关,既防火又防盗。从第二重开始,二,三,四,五重结构一样,每重四间厢房,厢房都有雕花的大木窗,窗户里糊一层白色的窗户纸,显出好看的雕花。四个厢房的中间是一个天井,天井两边有个过道 。下大雨时天井的雨水像瀑布往下倒,天井的四个角上有用青石雕刻成的金钱纹饰的水漏哗哗的往下流,从未见过有积水。
杨家大屋的主人是杨爷爷和杨奶奶,他们住在第四重靠东边的厢房,我家住西边的厢房,中间只隔一米多的过道。杨奶奶本姓王,但大家都叫杨奶奶。他们二老的家庭成份是房产主,可见解放前后已经不做生意了,守着这些房产过日子。杨奶奶很精明能干,里外都是她主事,交房租都是交到她手里。杨爷爷个子不太高,留着八字胡,穿着长衫,头戴一顶黑色瓜皮帽,昏黃的眼睛从不看外人,显得古板。耳朵有点闭,说话声音小了他听不见。在杨家大屋住了20多年,从未和他讲过话。但他十分爱学习,经常见他戴着老花镜看报纸,一看半天。他心很细,自己用木板钉了个老鼠笼,笼门是一块薄砖,老鼠进去就出不来。他每次都是把老鼠笼放在楼上,过几天就能抓到一只大老鼠,一只足有半斤多。杨爷爷把活老鼠从嘴上剖开,老鼠肉用来下酒,听杨奶奶说老鼠肉又香又嫩。老鼠皮里塞上谷草,挂在楼梯口,几天就有七八只,攒多了拿去卖给土产公司。我清楚地记得,那年董市街上搞四清运动,在杨三爹的动员下,杨奶奶一下拿出十多块银元,捐献给政府,还在董市人民会场举办了四清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成果展,我还参观了展览。杨家大爹住在紧靠二老前边的第三重,他是下乡又返城回董市的。杨家二爹住在第二重,他在百里洲刘巷电厂当会计。他的长子杨成仁大我一岁,姑娘杨成惠小我一岁。杨家三爹为人随和,比较开明。一直活跃在枝江县工业系统,是一名干部。他没住在杨家大屋,另外住在派出所斜对面。但杨三爹经常来看望爷爷奶奶,有时送点菜过来。他的长子杨成贵,和我从小到大都是好朋友,至今也关系友好!他一直在枝江电影院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为人低调
为写这篇文章,我多次采访过他,也访问过杨成仁。我一直有个疑问,杨爷爷怎么看都不像是解放前的大老板,后来才得知到一点线索。原来杨家大屋是开杂货铺的,杨爷爷打小就在杂货铺当学徒,工作认真,踏实肯干,任劳任怨,深得老板信任和喜爱,但老板有这样一份大家业,可惜没有后人,直到临终都是杨爷爷张罗,他就把这份家业送给杨爷爷继承。当好人有好报,杨爷爷用善良和勤劳换来了幸福,得到了这份大家业。但他们又回报社会,把杨家大屋除留下栖身之所外,又无赏捐献给了政府,得到了社会的尊重。
三,杨家大屋的邻居们。董市老街坊们都比较友善,互相敬重,互相帮扶,弘扬着传统的儒家精神。
杨家大屋前前后后住的有十多家,除了杨家自家占了三间厢房,其余的都租给了邻居们。从前往后数,住户有胡昌信,时问琴,潘大明,潘平,韩国军,李文玉,罗裕芳,我们家,还有住的时间短的,记不清了。每家一间厢房,从早上开始忙,每家一口大水缸,每家都到大河里挑水,把水缸挑得满滿的。有一次李文玉的父亲刚从外地回来,一大早天还未亮他父亲把我们那一重四家的水缸全挑满了。连续三天都是如此,大家都十分敬重李伯伯。当时,时兴养猪,快过年了,不管是哪家杀了年猪,都会把猪身上最好吃的部分炒上一大锅,用大菜碗装上满满一堆碗,每家送上一碗,还客气地说,猪喂的不好,请您们尝尝鲜!腊月二十几了,杨奶奶家有个大石磨,大家轮流推磨,磨糍浆,磨豆腐,大家互相帮忙。27,28忙年开始了,家家锅里煮得香喷喷的,滿屋飘香,年味浓浓。平时,我们一帮学生遇到节假日,我和二弟熊新友,李文玉,朱传新,等一帮小孩一人扛着根钓鱼杆到港里或者乡下去钩鱼,基本上不空手,都能钩到不少鱼。在杨家大屋我们渡过了愉快而幸福的童年。参加工作后,大约1988年,当时我在襄樊铁路分局党委办公室工作。下午6点下班时在办公楼下无意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的同屋邻居胡昌信!我一下认了出来。我主动上前打招呼,你怎么来了?他也认出了我。同时叫出了我的名字。他说他跟枝江县的许县长来铁路分局办事。拿出了枝江县政府给襄樊铁踪分局的公函给我看。我看了看就是请求解决两个问题,一是给枝江粮食局每月安排20个运输粮食的车皮计划,当时车皮十分紧张,一个车皮计划能卖六千元。胡昌信就是粮食局的。另一个就是顾家店镇有个铁路平交道口,由于坡度较大,经常发生交通事故,向铁路分局请求增加投资,减低坡度。我看后对胡昌信建议,公函就收起来,办公室经常有县长,市长来,一般只是应付,公事公办不一定能办。车皮计划今晚就给你解决了,说完我马上给管车皮计划的宋主任打电话,宋主任老家是枝江问安的,一会就过来了,当着县长的面马上拍板,保证每月给枝江县粮食局安排20个车皮运输计划。我对他们说明天就不劳县长、镇长了,明天一上班请胡昌信8点准时到党委办公室找我。第二天一早,胡昌信准时到了,我马上把他带到分管工务的副局长办公室,直接介绍了这是我老家枝江县来的。胡昌信简单介绍了顾家店的情况。分局长拿起电话,要求工务处派2名科长随枝江县来人一起到现场及时处理。总共没用十分钟,枝江县的问题全部园满解决了。胡昌信高兴极了,紧紧握着我的手表示感谢!我只觉得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屋邻居办了件实事。
四,杨家大屋里渡过的漫长岁月。我家在杨家大屋里居住了20多年,刚解放不久,我家租住在临街的第一重,父母靠织布为生,当时有两张织布机,还请有一个学徒叫程年有,他是个孤儿,后来我父母介绍他与我婆婆的侄女结了婚,变成了亲戚。印象深刻的是生下三弟熊新全后没人抱,就放在木制的摇床上让他睡觉。搖床用绳子连在母亲织布机的大动轮上,母亲一天要织一匹布,一点都不敢耽误,脚上踩着织布机,手里还要换梭子,织布机动轮转一圈,摇床摇一摇,伴随着咔察,咔察的织布机的催眠曲,喜欢哭的三弟一会就进入了梦乡。当时家里穷,买不起水果,我清楚地记得在我五、六岁时,父亲十分高兴地拿回来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父亲很仔细地削着皮,削掉的皮变成了长长的一条。然后分成几瓣,每人尝了一小块,那种面面的,甜甜的味道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我觉得这么贵的苹果也不大好吃,比罗卜强不了多少!长这么大我毕尽吃过苹果了,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二弟熊新友只小我三岁,是荆江分洪那年生的,生二弟时父亲不在家,参加荆江分洪工程去了,父亲回来后给二弟取了个小名叫洪,意思是纪念荆江分洪。这个小名叫了许多年,直到他参加工作才沒人叫了。二弟和我相伴最多,一起长大。记得大概是我6岁那年,和他一起玩一个过家家的游戏,我把正在砂锅里煮的半生的肉捞出了一大块,用麻绳锁着拿到睡觉的厢房里,悄悄地和他一起爬到床上,藏在蚊帐后面的板壁上。母亲准备做菜,发现两块肉少了一块,最后二弟告密了,母亲从蚊帐后拿走了那块肉,并告诉了父亲。父亲叫我下跪,然后拿出挂在房门后量布的竹尺,,对着我的屁股一顿打,真疼啊!但我不叫唤,强忍着!竹尺很簿很轻,伤皮不伤肉。婆婆过来劝解,父亲根本不听,越打越来劲。母亲过来夺下竹尺才𣎴打了,叫我跪在房里,不准吃饭。全家人都在外面吃饭,一股肉香漂来,肚子咕咕乱叫,一阵饥饿感袭来!我一眼看见房门入口处摆的一排淹菜坛子,揭开一个大坛子的盖,里面是淹的洋姜,又脆又辣,我直流口水,马上拿起一块偷偷吃。正在这时,婆婆说我去看看,别把他饿坏了。我赶紧盖好坛子盖,又用手擦擦嘴。母亲也说,跪了半天了,过来吃饭。父亲没做声,算默许了。婆婆过来拉我去吃饭,还教育我再别调皮了!这场游戏和挨打的经历现在想起来是那样的亲切!每年过年父母一定会给我们几兄弟做新衣服。那时候家里穷,穿棉袄还有罩衣,以免损坏棉袄。我是老大每年有新衣服穿,穿小了就留给二弟穿,二弟穿我的旧衣服最多了,唉!谁叫那时候穷呢!后来搬家搬到杨家大屋的后面第四重,房屋窄了。我和二弟睡一张床,还有婆婆一张床,都住在楼上。楼上挺宽敞,放了二张床还很空,就用来堆柴火。在楼上一直住了十多年,我和二弟睡的一张旧床,蚊帐是粗布的,不透风,那时卫生条件差,床上除了蚊子,还有臭虫,都藏在蚊帐缝里。有时候臭虫能把我们咬醒,捉住一只鼓着肚子的臭虫,用手指一揑,满手是血,实在可恨。那时候沒有电灯,晚上点煤油灯。
睡觉前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抓臭虫。每次我端着小煤油灯,顺着蚊帐的接缝,用灯罩从下向上扫荡,一只只臭虫进入灯罩,烧得叭叭着响,四、五条缝隙要战斗十多分钟,一会灯罩里的臭虫都装滿了,我和二弟就能睡个安稳觉。臭虫的繁殖能力很强,过不了几天就得重复战斗!楼上的柴火都是婆婆领着我们两兄弟在龙墩桥旁边的芦苇荡里捡的。到了芦苇收获的季节,天还沒亮,我和二弟扛着扁担和绳子,婆婆拿着竹爬子,天亮之前走到柴湖,也就是现在的高峡和平洲这两个村的位置。秋风一吹,芦苇的海洋泛起金黄的波涛。受到惊吓的野鸟噗噗噗的一只只从芦苇林中飞向天空。小时候觉得这柴湖真大,真美,真好玩!我们在別人刚砍过的地方捡別人掉下的芦苇,用竹爬子抓出地下沉积的芦苇叶子,一小堆一小堆地堆起,不断地扩张,抡占芦苇叶多的地方,防备捡柴的人多了占了我们的地盘。从早上天刚亮一直忙到太阳到了头顶,也不觉得累。回头一看都堆了几十个小堆了,婆婆这时叫我们歇歇,过来吃饭,喝水。这时才感到肚子真的饿了。饭是从家里带来的,用大碗装了许多米饭,米饭上放的我们爱吃的辣椒炒豆干,还有炒了多少次的炸辣椒面,还有几片香肠。只有两个碗,婆婆总是先不吃,让我们兄弟俩吃。我们人小不懂事,总是抢着拣好吃的吃,等我们吃饱了,饭和菜也不多了。婆婆每次在最后吃我们剩下的𣎴多的饭菜,从来都不见她有怨言。现在想起来,觉得真对起婆婆!吃完饭喝完水,我们就开始捆柴火了。把捡到的长长的芦苇杆先铺在地上,再把芦苇叶一堆堆地往上堆,大概二丶三十斤绑一捆。我和二弟一人挑一小担,婆婆是小脚,挑不了。剩下的准备了一百多斤的一大担,是给父母准备的。事先约好了他们吃完午饭过来挑,母亲来的次数多一些,父亲来的少一点。从柴湖挑回家路上要歇三、四次,龙灯桥歇一次,走到金盘山旁边歇第二次,再走到狮子口又歇一次,过了狮子口,一口气挑回家,沉重的柴火压得肩膀火辣辣的疼。但我从没见到父母说累,挑到家了,父母还要一捆捆往楼上扯,然后在楼上码成柴火堆,这项工作一直要干一个多星期,直到楼上堆满,够烧半年的了才结束。看到一大垛堆得高高的柴火垛,我们也有一股满足感,也为家庭的生存做出了小小的贡献。四弟熊新春也出生在杨家大屋,四弟打小就聪明,读书十分用功,董市中学初中毕业后报考了O六六技校,技校毕业后就职于0六六厂,成为了一名航天人,经过他的自身努力,读了电大,又读了研究生,成为了厂里的学科带头人,设计研究所所长,高级工程师。他参加研制的导彈发射车不但列装到中国人民解放军导弹部队,甚至出口创汇。值得骄傲的是在月球上行走的月球车上也有他们研制的部件。目前享受国务院津贴,还在默默地为祖国的国防和航天事业而努力工作。四弟对父母十分孝顺,待人宽厚,是我们兄弟中最有出息的人,也是我们熊家的骄傲!
(熊家全家福合影摄于1973年,背景为杨家大
董市老街的杨家大屋消失了,但曾经居住在杨家大屋的伙伴们从小就受到清代古老建筑的熏陶,那封火墙,格子窗,大天井,一重一重厚重的大木门和青石台阶在我们身上留下了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印记,成为了我们走向社会和各个领域的底蕴,杨家大屋的气息和灵魂渗透到我们这一辈一辈后人的人生中!变成了无坚不摧,坚持到底,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的坚强力量。杨家大屋永存!董市老街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