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纶当上锦衣卫,纯属被逼无奈。那还是嘉靖元年,新皇登基,按例会大赦天下。于是,那个为了劫财杀了他爹的流氓赌徒又被放出来了。
裴纶那时还很小,看见自己母亲也被杀的时候非常迷茫。按理说他们家这种案子,别说锦衣卫,连大理寺都不会管,只是让东城兵马备案,去寻那杀人赌徒的行踪。而燕京人多事杂,哪里寻得过来。
没了爹娘他就去要饭。小裴纶专门去寺庙门口,守着那些刚求完菩萨的夫人。她们看见小脸圆圆又委屈巴巴的小男孩,满口阿弥陀佛,一个个都善心大发。他就这样活了下来。
大概要了一个月的饭,裴纶遇上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锦衣卫。一个晴朗的夜里,他睡在巷子尾,忽然被什么光明晃晃地照醒,睁开眼一看,便是一把滴着血的绣春刀,映着月光,惊悚而妖冶。
一个人头骨碌碌滚到裴纶身边,是那个亡命赌徒的脑袋。“我帮你报了仇,你要帮我一件事。”锦衣卫说,“你要做我的徒弟。”
他叫易钧。后来裴纶问,为什么选中他?易钧说,他曾不经意路过一个命案现场,惊异于一个七岁的孩子,对母亲的死亡如此平静。
“你天生就适合做锦衣卫。”师父说。
裴纶学成的那天,易钧带他去见朱厚熜。“这孩子叫裴纶,臣已调教他十年,如今文成武就,以后就由他来侍奉陛下了。求陛下放臣告老还乡。”易钧低着头,裴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朱厚熜。
朱厚熜有些恹恹地看着易钧:“你要回湖广去了?”
易钧答道:“还请陛下恩准。”
朱厚熜拖着腮,眼神失望到极点:“你在湖广的时候就追随朕,朕以为你是最忠心的一个。”
裴纶之前听人说过,早在嘉靖皇帝还在当兴献王世子的时候,师父就是世子的贴身侍卫。
“正德十六年,先帝暴毙,兄弟子嗣一概俱无,朕被仕大夫推选上位。”朱厚熜陷入了回忆,“从湖广到燕京一路,你为朕挡下十一次暗杀。初登皇位,朕在燕京,除了你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你自荐要做锦衣卫,除去有不臣之心的仕大夫。”
“如今朕江山稳固,大权在握,你却说要走。”朱厚熜看起来很伤心,“到底是为什么?”
“臣……不想做锦衣卫了。”易钧回答得十分艰难。
嘉靖皇帝掩面沉默许久,“你劳苦功高,朕没有理由勉强你。只是……再也见不到你了,小易哥哥。”
“世子……”话一落音,易钧自知失言,“谢陛下恩典,臣告退。”
裴纶看见师父走,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一起走,朱厚熜却叫住了他:“裴纶?”
裴纶赶紧道:“臣在。”
“易钧说,你是天生的锦衣卫。朕现在要派给你第一个任务。”朱厚熜不动声色地盯着他,“杀了你师父。”
“啊?”裴纶愣住了。
“易钧以下犯上,有不臣之心,今察于上,召锦衣卫即刻击杀!”朱厚熜递给他一块令牌,“去,不可让他出城。”
也许是易钧真的要造反,也有可能是朱厚熜认为这人知道太多秘密,不得不杀。裴纶并不需要知道答案是哪一种,因为锦衣卫就是要听从皇帝的一切号令。
裴纶做锦衣卫,纯属被逼无奈。嘉靖十年,他杀了自己的师父。锦衣卫是鹰犬,是爪牙,是君权四通八达的眼线,诏狱里残忍阴毒的鬼。易钧死前说,裴纶,我果然没看错你。
他说,如果你对杀我有愧疚,就答应我,生生世世做朱家的狗。
不了吧。裴纶挠挠头,万一哪天大明亡呢?易钧已经听不到他说话了。裴纶也没有想到,自己真的看到了大明亡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