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往年一样,在春节里,拜岁、走亲访友于我都不是负担。我是个极怕麻烦的人,很多礼节性的迎来送往,能省的则都省了。今年母亲没有在我家过年,于是破天荒头一回初一出门回老家。在姐家呆了两日。母亲和姐都说,既然来了,去舅家走走吧。
说实话,我打小就不喜欢三个舅妈。其中两个都是厉害角色,很强势的那种,另一个也曾对婆婆有过绝对让人无语的言行。或许做小辈的,不该如此妄议。但我从小就跟外婆亲,看不得外婆受媳妇的半点委屈。在我心里,外婆是个极好的婆婆,度量很大,从不跟媳妇计较。而三个舅舅又都无一例外很听老婆的话。为此更心疼外婆。如今外婆不在已好几年了,更懒得去舅家拜岁了。
姐说,舅舅他们也都是七十左右的人了,你也很少来。一时心里被姐的这一句话触动,于是由母亲陪着去了。
小舅家租住在镇子上,离姐家不远。扣门不久,小舅妈迎我们进屋。小舅给一个厂子看门,连春节都没回家。小表弟不争气,给家里添了很多债,躲哪儿去了,没人知道 ,把5岁的儿子扔在家里。屋子有点冷清,桌子下的一个盆子里,有只小乌龟,微微地缩了缩头。小舅妈从二楼把孙子抱了下来。蛮可爱的孩子。我们逗他说了会儿话,看小家伙玩摔地炮。小院子里有了笑声。
大舅二舅的住屋相距100公尺不到。房子都是农村里常见的并排两间的二层楼房,带小院落,一个小灶房,一个杂物间。孩子们都住到了镇上。两兄弟都是村里的老农民,一辈子与泥土打交道 ,靠天吃饭。到老还守着几亩薄田,种点粮食,卖些果蔬。
二舅的电话没联系上,敲墙门没人应,估计去镇上卖荸荠了。大舅正在河边洗荸荠。大舅妈也去卖荸荠了。今年荸荠卖得比较好。大舅头发也已花白,衣衫单薄,有些破旧。母亲说,他们不是没衣服穿,而是习惯了这样。是的,现在日子都好过了,不愁吃穿,或许这就是农民的本色。他搬出两把竹椅子,一条小板凳,倒了水,盛了些南瓜子,招呼我们,自己却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我见杯子有点脏兮兮的,不敢喝。但是老舅把削好的荸荠递给我时,我却一点儿也不嫌弃他那双沾着泥屑的手。在儿时的记忆中,这是一双巧手,常常像变戏法一样做竹蜻蜓、螳螂,给我们当玩具。
大舅是三兄弟中最老实巴交的。有一年与村人发生了点矛盾,对方是村书记。他觉得自己被欺负受委屈,以致于患上轻微的抑郁症,被送往精神病院。出院后这几年,一直郁郁寡欢,甚至想过自杀。这些年终于想开了。那日,他聊起这陈年旧事时,言语间少了怨恨之气。
母亲素来很重同胞手足之情,曾为此忧心。如今看到他眉眼舒展,说话平心静气,替他高兴。
看到大舅熟悉的笑容,又想起读高中那一个冬天。他冒着风雪严寒,骑着脚踏车,赶到五六十里之外的学校为我送棉袄。我竟然没叫他歇歇脚,没让他喝一口热茶,傻傻地,任凭他消失在大雪中。
那临水的院子,河埠头,水泥船,也都还是记忆中熟悉的模样。老外婆生前住过的小屋子上着锁。我们的上一辈,也都已入暮景残年。在农村,像舅舅那样的农民,也已为数不多。他们应该属于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真正的农民了吧。
没遇着二舅,母亲和姐都说算了。我也没想一定要去看看他,也没打听小舅在哪个厂子管门房。
回到自家后,心里稍稍有些不安。虽然他们都有儿女尽孝,但是想到自己少年失怙,全赖几个舅舅帮衬,才得以渡过艰难的日子,而我一直以来却关心甚少,不由得心生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