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有关战争和另一个星球的梦境。
梦里,钟爱武侠的女孩再次睁开沉睡的双眼时,自己已经成为了遥远星系里的一名将军,站在高耸城楼上,来自远空的风猎猎吹过,空气里,似乎夹杂着火焰烧灼断刃的味道,苍凉而寂寞。在她脚下,不,此刻而言,应该是他吧?在他脚下,是坚硬而冰冷的岩石筑就的高塔,纵目远眺,视线的尽头,那苍茫大地与黑色天空交合的地方,呐喊与厮杀,兵刃相击而迸发出的具有原始野性的声音,依稀隐约可闻。
这是一场漫长的战斗,女孩不知道它已经持续了多久,亦不知它会在何时画上句点,她望着远方硝烟升腾的方向,纤长的眉,渐渐拧成了两抹黑色的墨点,风从远方呼啸而至,夹杂于其中的细碎沙砾撞击在腰间的剑鞘上,将军的左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寒铁淬炼的剑柄上,无数细小的伤痕如古树的根系般交错排列着,这柄剑的主人,应该经历过无数次残酷的战争吧?女孩这么想着,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少顷,一身金色长袍的信使跪倒在将军面前,鲜红的液体从他右臂的伤口上汩汩溢出,像金色大地上绽放的曼陀罗,妖异而绚烂。
信使究竟说了什么,女孩在醒来后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下一秒,自己已经身在荒原,胯下,是骁勇神骏的白色战马,手中的长剑,也不知在何时被血液染成了赤红。耳畔,充斥着无数人的嘶吼,浓重的腥味与满目疮痍的大地,将这片沉寂的荒原变成了一处修罗场。无数的人向女孩冲来,这些人和地球上的人类几乎毫无二致,如果不是透过头顶这片黑色的天空可以直接看到宇宙深处的星球,女孩甚至会有一种自己穿越到战国时代的错觉。剑芒与兵刃的破空声接踵而至,在这里,不是杀手,即是猎物。
时间的概念,在梦境里,似乎永远是虚无的,那是一场漫长的杀戮,鲜血与断刃在每一个人的眼前纷飞,女孩说,她似乎看到了一块巨大的石板,这个星球的历史如同幻灯一样在这块巨大石板前掠过,从蛮荒之地到安静的村庄,再到屹立于苍茫大地上的高塔,战火所引发的仇恨,宛如一个古老的诅咒,经年不散。
最终,女孩所统领的军队赢得了这次战争的胜利,女孩说,那是一个黄昏,金色的光线笼罩了整片荒原,在一座山丘上,将军久久地伫立着,沾染了血污的长剑前端,死死地没入被鲜血染成殷红的土地,如同巨蟒的獠牙死死咬住猎物一般,在他的眼中,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渐渐蔓延开来。
是悲伤吗?抑或,怜悯呢?
女孩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王城的,就像记不得自己如何出现在战场,此后,似乎又过了很多年,镜子里的将军,鬓角已经生出了白发。多年来,在这颗没有天空的星球上,一切,都那样发生着,平静而有条不紊。又是一场浩大的战役,辽阔的荒原上,号角与木屑在火焰中哔剥的响声再次交汇成一曲壮丽的史诗,这一次,将军依旧赢了,不同的是,这次,将军从战场上带回了另外一个女孩。女孩大约四五岁的样子,她的父母是谁,或许永远不得而知,将军看到她时,她小小的身体正蜷缩在两具尸体身后,瑟瑟发抖的双手,死死地握着一柄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银色匕首,匕首上的花纹,是敌国王族的家徽。
将军把女孩带回王城,安置在自己家里,关于她的身世,对王族们只字未提。他知道,女孩的身份大白于世的那天,就是她的死期。然而,秘密终究还是被拆除了,女孩长大后,她的发色逐渐变成了银白,那是隐藏在她身体里的敌国王族才有的血脉,像雪原深处长眠了千万年的冰雪。
女孩的秘密终于传到了王族的耳朵里,他们要将军交出女孩,将军拒绝了,于是,铁甲重兵,第一次围住了将军的家,十几个精壮的汉子冲将进来,宽大的庭院里,女孩躲在将军身后,风拂乱了她及腰的长发,银白的发丝在空中飘荡,像极了漫天飞舞的雪。
将军手中,依旧是多年前站在城楼上时佩于腰间的长剑,剑身上的伤痕,比那时更加细密了,宛若一部无声的历史,诉说着浩瀚宇宙间,这颗星球上所发生的,或许永远不为人知的故事。
人影如同黑色的浪潮,从洞开的大门涌入院中。刀光剑影间,飞溅的血液将池水晕成了略带暧昧的粉色。苍老而坚毅的将军像一座挡在女孩身前的山脉,只身抵御着无数獠牙隐现的野兽。
手起,剑落,敌亡。
梦境的最后,将军还是败了,鲜红的长剑在无数次破敌之后终于不堪重负,在一声近乎哀鸣般的“嗡”鸣后,半截剑刃借着其上残存的力道,死死地钉进了屏风里。之后的故事,就像很多烂俗小说的剧情,将军因谋反被王族判处极刑,女孩则作为他最后的送行者,亲自为他送别。死刑台上,女孩从篮子里拿出一壶酒,那是将军最喜欢的酒,用雪山深处的泉水酿造而成,清冽而醇美。酒浆沿着女孩的力道流进将军的嘴里,天空忽然飘起了雪,在这片黑色的天空下,雪花似乎总是凭空而生,白色的雪缓缓陨落,像一支落寞的舞。
将军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想起了自己并不属于这颗星球,于是,他努力地看向女孩,女孩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和周遭的景色一起,逐渐趋于崩塌,似乎,当我们想起自己身处何方,梦,就即将醒来。将军再没看清女孩的脸,记忆的最后,他只记得女孩银白的长发和翕动的嘴角,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虚空中响起,轻微而梦幻:
对不起,永别了……
女孩猛地睁开眼,房间里一如既往的沉静,隐藏在黑暗中的天花板像一个沉默的观众般与她的双目对视,她坐起身,下意识地抱住自己那微微泛起凉意的双臂,手掌还因为刚刚的激动而轻微地颤抖着。
原来,只是一场梦啊。
女孩穿上拖鞋,缓缓地走到卫生间,看着镜子中自己那种熟悉的脸,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她拧开水龙头,清凉的水随即汩汩流出,用力地洗了一把脸,将眼泪溶解在冰凉的水里。
某个夜晚,女孩捧着一只骨质茶杯站在窗口,习习的夜风,吹散了从茶杯里氤氲而出的水汽,女孩静默着,她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夜幕深处,那里,在宇宙的彼端,那颗叫不出名字的星球上……
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