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CD流浪记》,是为淘选CD而流浪呢?还是让心灵在聆听CD时随正在播放的CD心情而随心所欲地流浪?来自台湾的吕正惠先生一定取后者的意思,所以,读他的《CD流浪记》的第一部分“CD文章”,犹如在崇山峻岭或万里江河或茫茫大海攀爬、畅游、颠簸。我听CD也已数年,读《CD流浪记》之前,从未有过将CD跟“流浪”一词组合在一起进行畅想的念头。CD,唱片而已,只要有一台播放器,你就可以聆听音乐,接下来,你体验到的是欢快、喜悦、悲伤、哀怨等等不一而足。吕正惠先生却告诉你CD可以长着健步如飞的双腿,你只要有足够的体力和心力,就可以跟着CD尝尽人生百态、参透岁月千变。
这样的况味,尤其显现在这本书打头阵的文章也叫“CD流浪记”的长文里。读着吕先生揣着上千上万台币奔走在台北街头一家家音像小店在山一样的CD群里寻找自己心急如焚想要得到的拿一张那一套,得偿所愿的喜出望外和擦肩而过的跌足悔恨,我已无法将CD看成只是一张能发出声音的光盘了。吕正惠先生隐晦地告诉我们,起意写音乐散文,是因为自己在教职上的诸多不如意,而诸多不如意汇聚到一个源头,自己与当时占了上风的台独风气格格不入。如此在文章的字里行间析出的失意,让我不得不感叹一个事实,就是代沟它一直都在,只是我们从未像看待我们与儿女之间的代沟那样看待过我们与上一辈人之间的裂隙,比如,我听CD,就是音乐,从来没有想过CD还有缓释壁垒之痛的一剂良药。
因为有这一差别,所以,对作曲家、作品、指挥家乃至演奏家的褒贬,不像读马慧元的《北方人的巴赫》那么容易认同,而是,读着读着,《CD流浪记》的作者就会在我们心上扔进一颗小沙粒,让我们在微微疼痛中质疑他:巴赫是这样吗?莫扎特是这样吗?勃拉姆斯是这样嘛?
吕正惠是喜欢柴可夫斯基的,所以会不止一篇文章地以他为主角。如果在两三年以前遇到吕先生的这本书这些关于柴可夫斯基的文章,我大概是要欢呼雀跃的。真的,哪一个入门古典音乐的中国人,不是起步于柴可夫斯基?他的三部芭蕾音乐,他的第一钢琴协奏曲,他的悲怆,他的弦乐小夜曲等等,哪一部的旋律不是摄人魂魄的?可是,乐迷会成长,从蹒跚学步过渡到稳健漫步,你可能遇到了勃拉姆斯,你也可能遇到了巴赫。如果你遇到了巴赫,仔细聆听他的勃兰登堡、哥德堡、康塔塔后,你会为在工整中遍撒小花的巴赫的音乐感动,且这种感动会随着听历的积累不断加深。更叫人不可思议的,是巴赫这一生总是被俗务缠绕着,他却能音乐是音乐、供养妻子儿女就是供养妻子儿女地那么泾渭分明。只有人到中年才能深切地体会,被俗务埋到脖子才是人生的大悲哀,你真的不知道巴赫是感觉迟钝呢还是早在300多年前就洞穿了人生真谛,所以,他会津津乐道地与人计较稿酬的同时能创作出不染半点纤尘的仙乐。相比之下,柴可夫斯基的悲和喜太大起大落,在以强烈的感情冲击波吸引你沉浸到他的音乐里后,渐渐地,你会发现他的悲和喜触点有些低,难免流于滥情。哪里能跟节制到了木讷的勃拉姆斯相比?还好,对勃拉姆斯,我跟吕正惠先生有共鸣。
更着意于每一张CD的得失而不是每一张CD的听感,《CD流浪记》与《北方人的巴赫》的大差别就在此处,你更喜欢那一种?得看你是入世还是向心。
走笔至此,所涉文章都是《CD流浪记》的第一部分CD文章,这就要讲到我的疑问了:为什么要将“音乐家素描”收入书内?这些没有新意的音乐家故事,与“CD心情”根本不在一个平台上,难道只为了增加书本的厚度?
看来,勃拉姆斯的节制,到什么时候都是胜人一筹的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