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见过最美的项链是在二十年前。
那大约是一个秋天的早晨,太阳很好,我的堂弟穿过两条街道气喘吁吁地跑来找我。我问他什么事,他顾不上多说,只让我快去他家。
当我也同样气喘吁吁跑到他家的时候,他兴奋地指给我看,晾衣绳上有半张蜘蛛网,被露水打得摇摇欲坠,蜘蛛网的每一个关键点上,都恰到好处地点缀着一颗露珠,露珠在朝阳的照射下发出清澈的光芒,比钻石和水晶还要美丽。
对这挂纯天然的项链,我们呆呆站了好半天。
那时候,我们没有相机,也没有手机,我们拥有的东西是那么少,甚至没有奢望去拥有它们。
大自然随随便便展示一点它的小魔法,就够我们惊喜的。
2
一转眼,我堂弟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
相比于父亲童年的“散养”,我的侄女温馨很辛苦。
小小年纪,她就要每天注意节食,补习英语,周末还要练钢琴练舞蹈。
堂弟对孩子的未来要求很高,绝对不允许她输在起跑线上。
难得有一回,我们一起坐下来看电视。电视里播放了某品牌方便面的广告,一群人因为中了一枚卤蛋激动得欢呼雀跃,那夸张的程度,和申奥成功都差不多吧。
我们都被逗得咯咯笑,只有温馨问我们:“他们只是中了一枚卤蛋,为什么这么开心?”
我这才发现,这个小小的孩子,活得严肃了一点。
广告最后说:“为生活中的小惊喜而欢呼!”
而温馨却不明白,在她心里,“小惊喜”就是个伪概念,只有足够大,才是惊喜,怎么会有小惊喜这种东西存在?
英语八级是惊喜,英语二级能算惊喜吗?钢琴十级是惊喜,钢琴三级能算吗?
习惯了向生活索取,也就习惯了对生活衡量。
久而久之,就忘记了,生活本身就很美好。
3
我的朋友萍毕业没多久就参加了支教,来到了广西南部的一个大山里。
一开始,萍对那些贫苦的苗族孩子充满同情,但没多久,她就开始羡慕他们,并决定向他们学习了。
他们穿着最破旧的鞋子,却有着最欢快的步伐。
他们的眼睛,经常像星星一样明亮闪动。
你在他们的课桌上,可以见到各式各样的花朵,那是他们在上学路上采的。
命运对他们又吝啬又慷慨,他们已经习惯了吝啬,却能为偶然的慷慨而欢呼。
萍在那里给他们上音乐课,因为没有钢琴,就突发奇想,学小龙女用水杯弹琴。
盛有不等量的水的杯子,在发卡的打击下发出不同的音调。孩子们屏住呼吸,像发现了什么宝库,小脸兴奋地通红。
在广西南部的大山里,没有钢琴三级和钢琴十级,在这里,每一个音符都是惊喜。
4
有些女人到了一定年纪,口头禅就会变成:“活了这么久,没过一天好日子。”
你要细心研究一下她过往的生活,会发现她其实也没吃多少苦,只是没有得到心目中的“好日子”。
小时候听《渔夫和金鱼》,我们都嘲笑渔夫老婆的贪得无厌,要不,单凭金鱼给她的那些财富,她该过上多好的日子啊!
等我们长大了,却一不小心就活成了渔夫的老婆。
我的邻居阿蓝曾经是个典型的女强人,每天把日子过得像冲锋打仗一样。
聪明、勤奋、敏锐、有毅力……所有关于女强人的形容词你都可以直接拿来用在她身上。这样的阿蓝也注定是成功的。
从普通公司的职员做到上市公司的副总,阿蓝的故事足够励志的。熟悉的人提到她会说:“给阿蓝一个鸡蛋,她能做个养鸡场出来。”
就在阿蓝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她病倒了。
我们都去医院看她,阿蓝的小女儿站在床前眼泪汪汪:“妈妈病倒了,谁赚钱给我买玩具啊?”
叱咤商场的阿蓝,在女儿心中也仅是个“赚钱给我买玩具的那个人”。
5
大病一场,阿蓝明白了,生活是一场公平交易,你在向它索取的时候,也在向它出卖着自己。
现在的阿蓝变得更聪明,她对人们说:“人生在世就像一场正在进行中的电子游戏,你要活得足够长久,还要擅长在生活中挖出宝来,才算赢家。”
阿蓝是怎样在生活中挖宝呢?
她在阳台上种了喇叭花,看它一天一天往上爬高,陪天真烂漫的小女儿一起拍手唱着:“喇叭喇叭你快开花,给我打个电话吧。”
此刻,喇叭花开,难道不比签一张单子更能给她惊喜吗?
6
在我骑自行车上学的少年时代,冬日的早晨要摸黑上学。
上学的道路偏偏是一条野径,一边是田地,一边是河流。我在田地和河流之间提心吊胆。
后来,奇迹发生了,我发现有一只白蝴蝶几乎每天都陪我上学,我骑得快,它便飞得快,我骑得慢,它便飞得慢,不离不弃。
用了好长时间,我才明白过来,那不是什么白蝴蝶,那是月亮在水中的倒影。
这种童话似的幻觉,给了我很长久的幸福感。
即便最后恍然大悟,白蝴蝶是月亮的影子,我也依然能体会到其中的奇妙。
月亮像一颗瑰丽的宝石挂在天空,它属于我们每一个人,是我们与生俱来的稀世珍宝,我们怎能不因此感到幸福?
一本叫做《月亮和六便士》的书说:月亮和六便士的硬币很像,可我们怎么能为了六便士,就忘记月亮?
7
很多时候,我们感到活得很累,很无趣,是因为我们想要的太多。
得陇望蜀,天天踮起脚尖盯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还能看到多少美景呢?
步履匆匆地走在春天里,想起了许多关于春天的古诗。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曾经,一两只鸟儿,一小场雨,一阵东风,一支花朵,都能弹奏出心灵的颤音。
为何现在,我们拥有了那么多,却只觉得匮乏,而不是喜悦?
是因为我们为了六便士,把照亮生活的月亮弄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