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几”是我们那一带父母对孩子的爱称,类似于网络后缀。慈爱的父母对子女一般不会直呼其名,而是取名字中的一个字,加上“宝几”的后缀,比如我,名字中有一个“小”字,在母亲的口中便成了“小宝几”。这三个字陪伴我从童年到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满满的都是爱意。
小时候我比较皮,经常去大山里摘野果,去小溪里抓螃蟹。大自然的无私馈赠,让我流连忘返,常常忘记吃饭。所以每到饭点,母亲那清脆的声音便在大山深处回响:“小宝几,吃饭啦。”“小宝几,回家吃饭啦!”
5岁那年,母亲把一个黄色的书包交给我,里面装着本子和笔,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宝几,你今天就正式上学了,你要发狠读书,争取离开这座大山,跃出农门。”
那时的我年幼懵懂,不知道母亲这些话的含义。随着年岁的渐长,我才读懂了母亲。
解放前,外公是国民党政府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员,母亲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过得无忧无虑。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里,她却顺利地上完初中,甚至在县城的女子私立中学上了两年高中。
良好的教育使她的眼界比一般的农家妇女要开阔得多,在我的印象中,母亲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会写对联,还会背许多古诗词。
那个年代,在我们那座大山里,与母亲同龄的女人几乎都是文盲。可是母亲却常以讲故事、唱儿歌的方式,带我们走进另外一个神奇而美妙的世界。
我常常在想,如果不是时代变换、政权更迭,母亲肯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吧。
然而,这一切,随着外公的自杀,一切都成为泡影。为了躲避政治上的迫害,母亲离开了城镇,逃进大熊山这座大山,与一字不识的父亲成了家,过着从未想过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日子。
从衣食无忧的官僚子弟,到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农家妇女,加上人见人踩的地主成分,她心中的那些苦楚,有几个人能懂?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因为母亲的阶级成分问题,哥哥和姐姐们都没上几年学,我上学的时候,政策松动了许多,母亲便将她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她想让我好好上学,将来有出息。那种心情,无比地迫切。
然而顽皮的我,不明白母亲的苦心,也并没有花多少心思在学习上,高中还没毕业,我便辍学了,开始了我长达几十年的打工生涯。
母亲并没有过多的责怪我。她只是时常叮嘱我:“小宝几,人生路有千万条,正道第一条,只要你走正道,只要你勤奋,一样会有出息。”
在东莞工作的十几年间,母亲常常打电话给我,那时的她,已不再企盼我有多大的出息,她经常在电话那头说:“小宝几,钱赚多赚少无所谓,能过生活就好,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我就知足了!”
2017年,82岁的母亲不幸身患尿毒症,生命即将走到尽头。那段时间,我放下所有的事情,与哥哥姐姐们日夜不离地守在她老人家身前。
期间,母亲不止一次地拉着我的手,说:“小宝几,我有你们几个孝顺的儿女媳婿,已经很满足了!”
每当这时,我的眼泪便汩汩而出。
母亲啊,在那个艰苦的年代,你与父亲一道,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才将我们抚养成人。
而我们回报给你的,不及你付出的十万分之一!
那个叫我“小宝几”的人走了。
如今,办公室的同事,大都叫我“小林哥”,一些刚入公司的小年轻,更是尊称我为“曾老师”。
我感受到年轻人对年长者的尊敬,但我还是会常常想念那一声声的“小宝几”,因为那里面有满满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