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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姨拜年,应该是很早时候的事了。
很早的时候,我还小,正月里就跟在父母后头,轮流到几个姨家拜年。家家都有孩子,差不多大,有玩伴;大过年更有好吃的。热闹啊。常常到几个姨家拜年,就舍不得回家。
后来长大了,各家的子女都成了小家庭,姨们一合计,这么着吧,孩子们都成家立业,有自己的事,孩子们拜年,就免了吧。
这样,给姨拜年就免了。此后一直是她们老姐妹几个过年相互一起串门,今儿这家,明儿那家。
经常问及母亲,几个姨怎样呀。都还好呀,母亲笑眯眯地说。偶尔也在老家或老表们有大事的时候遇见,都还差不到哪里去。见面的时候客气一番,说有时间去看望啊,最后都在彼此的心照不宣中不了了之。
姨们都健在,老亲方面,作儿女的也确实省了不少的心。虽说有时觉得感情上过意不去,但面对现实,终究是生活简单些好,繁文缛节过多,伤人。多少年没有去给姨们拜年,似乎也习惯了。
但是每年三十晚上年饭后,逐个拔通姨们的电话,问好,这还是必须的。算是给姨拜年了。虽无见面,但电话里听着她们乐呵呵地,熟悉,亲切,就不自觉地脑海里浮现她们的模样,心里头也就热乎乎的,好,好,健康就好,平安就好。
可这样多年的默守成规,终于在今年打破了。从来都没有往死字上想的母亲,去年意外地得了急性的肾衰竭,竟然从生病入院到撒手人寰,仅仅月余的时间。一下了失去了母亲,除悲恸之外,生活也似乎失重,许多的事就变得不知所措,特别,是过年的时候。
没有了母亲的老家,突然陷入了无边的虚空与冰冷。我这才知道,每年急急忙忙回老家过年,只是为了见到她,只是为了跟她在一起,一起聊天,一起吃饭,一起看看电视,一起,到菜园里晃趟。
过年,我依然选择了回老家。农村里都有这样的风俗,头年必须为亡人守灵,因为亡人的魂魄依然在家中游荡,舍不得走啊。即便不如此,年年回老家过年习惯了,这一下子就能改变过来吗。
年就这样有些冷清地过着。没有了母亲的年,一下子失却了年的味道与色彩,但还必须强打起精神,毕竟是过年啊。三十晚上,依然逐个拨通了姨们的电话,在电话里给姨拜年,问安。
母亲去世了,那,给姨的拜年,又该怎样呢。怎不至就这样电话拜年草草地了事吧,于情于理不通。毕竟,姨是长辈,又还在正常来往。与妻商量,都以为母亲即便不在,但家,如今我顶着了,这些老亲大大小小的事,该由我来料理。
②
给姨拜年去。
大姨不在老家,一家人已去合肥定居,想想就算了,以后有机会碰面再说吧。多年未曾上几个姨家的门,记忆模糊了,除四姨家印象深之外(离妻老家不远);二姨,小姨,只记得大抵在哪个村庄,具体哪一家,不记得了。
一晃,二十年就这么过去了。二十年农村的基本面貌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但是,农村的结构发生了太大的变化;住在农村里面的人,发生了太大的变化。老表们都在城里买了房子;老家,也只能是老家,是姨们守着安享晚年,或者,是终老的地方了。
等她们终老了,老家就失去了意义。正如我的母亲终老,我的老家就失去了意义一般。老家虽从此再无牵挂,但也从此有了落寞,每次地回望,必然是转过身来的黯然神伤。
小的时候记得离几个姨家的路好远好远,跟在父母的身后,还哭过鼻子。除到小姨家过一条河之外,到二姨四姨家,还要过一条河,真是苦不堪言。特别是到二姨四姨家隔县,所以那条河没有通桥,只能坐竹筏或淌河来回。但是现在,社会进步了,河面上早已架起了水泥桥,车辆行人畅通无阻了。
乡村的路好,车在水泥路面上奔驰,一座座村庄一晃而过,两条大河转瞬即逝,大片大片的田野迅速地向后退去,也就是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四姨家。感慨不已,原来到四姨家的路是这样的近啊。莫名想起一句话,若有心,再远的路都近;若无心,再近的路都远。
出发前先联系了四姨夫的电话,说去拜年,顺便吃早饭,叫四姨煮点粥罢。正月里粥好,洗洗胃。那头四姨夫还没起床呢,说四姨菜地里去了,等回来就跟她说。
天冷,人老了,起不来床啊。想着,有点小小的悲伤。曾经的四姨夫,可是个呱呱叫的人啊,能说会道,赚钱的钻子,可是,随着年龄的渐大,人也渐老,原本近视现在几近失明,心脏不好……四姨也好不到哪里去,腰肌劳损,贫血,腰弯得弓一般……
四姨夫连忙叫我们进房里坐。老俩口的房间里依然多年前那样简单地摆设,没有添置什么。流失时间在老旧熟识的空间面前打了个转,又仿佛回到了那些年的时光里。
大桌上摆好了果盒,糕点,瓜子,糖果,还有我小时候喜欢吃的“豇豆酥”,其实就是面粉拌芝麻用水和好后,拉成条切成一段段,用香油煎炸而成的。记忆中的美食啊。记得小时候四姨家还有好多好多的山芋角,用洋铁箱装着。山芋角黄黄的,脆脆的,嚼着又香又甜,哎呀,将肚子里的蛔虫都勾得乱蹿了。可是,现在,四姨家没有了。人老啦,做不动了,地都荒了。没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