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爷轶事
时代造英雄,一点不假。过去一直默默无闻的富爷,这两年居然遐迩闻名,连县府里的何县长都晓得周家村有个周思富,还指名要他参加县里的劳模大会哩。
大凡名人都是忙人。可不?富爷日头落山才从自家田里回来,喝过一碗水,刚想逗小孙孙玩儿,寡妇刘嫂就来喊他给禾看病。这还有推辞的?富爷二话没说,把孙子放进摇篮里,跟了刘嫂就走。出来村口,他绕了一个弯,向菜园里喊道:“孩他娘,看毛毛啦,我有事出去一下。”老伴不用猜就知道他为哪门事,故意嗔怪他:“咳,指望你带会儿毛毛,让我锄锄这菜园草,刚弯下腰来,你又走。”富爷生怕刘嫂听到,急忙嘘了一声:“小声点!别个求上门来,不去怎么过得去?”老伴笑笑,关好菜园门子,心里说:“嘿,不请你,你还憋得难受呢。” 这个富爷,说来真有意思。前年责任田分到了户,许多人家不会田间管理,下错药、烧死禾、管错水的现象经常发生。富爷虽然跟官字不沾半点边,看到别人的禾遭难,比谁都心焦,整天在田里转来转去。可叹他捏了几十年泥糍,虽有一些经验,但对于科学管理,却讲不出多少道道来。不知从哪天起,他居然攀结上了公社农技站的谭技术员,整天跟着谭技术员屁股转,还带回了一捆有关田间管理的书籍。从此,他不论干啥,总要随身带上一本书儿,一有空就研读起来。田间里也经常想着他那粗犷的声音:“冬娃,你的田该晒了。”“春妹,你这禾该施二次肥了。”起初大家都不信任他,还拿他开心,后来有几个男人不在家的妇女见他热心,自己又缺少个商量的人,就常请他当“顾问”,收割时居然增了产。于是,富爷的名字就在村里传开了,大伙都对他格外亲热,不管有事没事,都喜欢拉他到自家田里转一转,仿佛只有富爷看过了,心里才会踏实。傅爷因此暗暗神气起来,说话的调子也反复高出几筹了。
过去富爷赶墟总是匆匆忙忙的,到市场上打个囫囵就回来。现在可不是了,早上丢下碗筷就出门,晚上摸黑才回到家。在路上,看到有人在田里,不管认识不认识,总要大大咧咧跑过去,好像是公社干部下队一般,开口第一句就是:“禾长得怎么样?”然后一边啦呱一边东跑跑,西瞧瞧,没发现什么问题,就说:“现时今,可要提防……”等等等等。如果发现了什么,便怜惜地:“有问题啰!”接着便是千篇一律的程式:破题,开方子,注意事项……,这起码得花上个把钟头。碰上对劲的,干脆就在田头坐下来,面前摊开大旱烟,晒田放水、杀虫施肥、选种育苗,滔滔不绝地谈上半天。 路旁有个小村子,村上有个五保户,因为不甘寂寞,硬包了一亩来田。富爷经常跑去关照,耙田,插秧,施肥,他都要插上一手,还一再嘱咐五保户道:“我叫你放水你放水,我喊你施肥你施肥,别人的话你一概别听,不增产我赔你。″仿佛他是种田权威似的。富爷因此误了好几次赶墟,把老伴叫买的东西给忘了,家来挨了一顿骂:“才学了几天法,就充当大头鬼。别人夸你几句,你就神魂颠倒了,连个子丑寅卯也分不清了。”富爷回答的总是一句:“别人求你,不理人家?”
富爷还常常从田里带回几棵禾苗,在村口,在路上,摆出个老学究的气派,拦住青年就问:“你看看,啥个子问题?”很多人往往被他难住,他于是摇摇头,感叹一番,然后把随带的书拿出来,说:“拿去好好看看,可不要弄丢了!″
话说回来,富爷当下随刘嫂来到田头,蹲下来瞄了一会儿,十分肯定地说:“嘿,稻瘟病!”刘嫂一听可着了急:“死哟,遭瘟病呀?”在她眼里,凡是瘟病,诸如鸡瘟、猪瘟都是没法子救的。富爷却胆胆定定,双手在田面上荡荡,在身上擦擦,慢悠悠地说:“别急嘛,这病好治。”接着开了个方子:“你每亩用50%的稻瘟净二两,加水两桶喷洒,包你五天转青。”刘嫂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听他这一说,急忙跑回去借药了。 富爷没有马上回家,他坐在村口一棵老樟树下,一边抽烟,一边拿眼睛往田里瞧。此时此刻,他突然变得比刘嫂还焦急,恨不得一眨眼就跳到第5天,禾苗发青发绿,好让事实证明他的诊断。他更希望刘嫂收割时获得大增产,看到她那张黝黑的笑脸。然而刘嫂却总不见出现,他盼得心烦意乱,忙打发了一个小女孩前去打听。小女孩回来说刘嫂还没借到药,富爷顿时生了气:“这个寡妇,没药就做声嘛,这温病性疾耽误得了的?”他立刻回到家,背个喷雾器,提一瓶稻瘟净,风风火火赶到刘嫂田里,配药,灌水,一刻不歇地干起来。 山月温柔,田野朦胧,清风送爽。富爷干得好快。喷完最后一桶水,他觉得身上有点儿痒,就扑通一声和衣跳进了渠里,渠水既清且凉,爽快极了,惬意极了。富爷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尽情戏着水。突然,有个声音吓他一跳:“富爷爷你给我喷的不算。”抬头看时,原来刘嫂站在渠边,肩背个喷雾器。富爷忙爬上岸,笑了笑,谦和地说:“都一样嘛。”刘嫂这时分明有半分生气:“不一样,你替我顾问,我感激你,你当真动手做,我不高兴。”她边说着,硬塞给富爷两元钱,说这回算是她请他帮工。刘嫂为甚那样不尽人情?原来74 她年死了丈夫,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五口全靠她一双手。一年下来少不了要超支几百块。于是,余钱户们常人前背后都说刘嫂全家靠他们养活,刘嫂听后气破了肚皮,但又毫无办法,只得忍气吞声。责任田到户的政策给她解除了精神枷锁,带来了希望,她一天到晚泡在功夫上,下死心要把稻子种好,让人们睁眼看看,究竟她刘嫂是不是离开他们就活不成。 她谢绝别人的帮助,希望渗透进每一粒谷子的汗水都流自她自身,这样她才够自豪,才够扬眉吐气。 然而富爷是个粗心人,况且又在兴头上,哪里晓得别人的心事?便有意和 她逗趣道:“钱太少了。”“要多少?” “一百。” “100就100,现在没有,明天送给你。” 富爷笑呵呵地背起喷雾器,说:“我说你呀,真是寡婆多心。你以为我想讨好你,我可没有功夫当红娘。” 刘嫂顿时红了脸,骂道:“死富爷,棺材盖都揭开了,怎么还不钻进去哟?”富爷不禁开怀大笑,趁刘嫂困窘之际,把钱塞回给她,转身迈开了大步。走不多远,他突然回过头来,高高举起左手,自信地说:"5天,包你的禾回青。“ 刘嫂心头一热,喊道:”傅爷,你真热心。“可是没有了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