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终于提早下班啦！怎么样，现在还不晚，要不去喝几杯？”同事满脸欣喜地望着我。“改日吧，扑通在家没人陪。”我赶忙收拾桌上的文件，准备往家去。

我着急回家，家里没有情人，上周她已经搬出去了，只留下粘人的扑通。早晨走得太匆忙，只胡乱倒了些许狗粮，不知道它吃没吃，如果没吃，它就已经饿了一整天了。

今天下了点小雨，阴冷冷的，一股不知名的寒意透过车窗袭来，令人心生烦意。伴随着陈奕迅的歌声，我加快油门穿梭在寂静无人的街道，只为早点到家。扑通这会儿该对着门嚎叫了吧？我心想。

对我来说，凌晨12点回家已经是很早了。公司正处在创业关键期，加班是常态。平常都是她一个人先下班回去做饭，给扑通洗澡，然后吃饭，顺便也留点给我。我们之间的话语越来越少，也难怪，我陪家人的时间总是太少，是谁都会有一些埋怨吧?我心想。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小区，往常门卫大爷看都不看就知道谁回来了，今儿却反常地站了起来对着车子确认再三，似乎很诧异我今天这么早回来……

2.

果然，一出电梯就传来扑通凄惨的嚎叫声，它前爪抓着门正在那挠，吱吱汪汪仿佛在咒骂我这个不负责任的铲屎官。我迅速打开门，本以为它会按照惯例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谁知这小子扭头就跑，往日乖巧懂事的模样在这时显得苍白无力。我笑了笑。扑通迅速冲进房间，叼着比平时还大的碗放在我的面前，又以边牧特有的敏捷窜进储物室，拖着比他自己还大的狗粮袋甩在跟前，上下蹦跳，嘴里还骂骂咧咧：“你这狗日的！这么晚才回来，想饿死我啊？还不快点倒！”我摸摸它的头，安抚道：“好啦好啦，这就给你吃饭啊，下次我一定注意！”看着它狼吞虎咽的样子，我也确实有些心酸，她搬出去的时候留下一句话，好好照顾扑通。

扑通狼餐虎噬的间隙，我隐约听到房间传来陈奕迅的歌声：“连掉了职也不怕，怎么始终牵挂，苦选心中今天想车你回家……”我连忙拍了拍脑袋，早上走得太匆忙，又忘记关掉音箱了。不知道扑通听了一天的音乐，会不会想把我这个铲屎官暴打一顿？肯定想！一万分地想！我眼神瞟过扑通，看他那憨憨似的狼狈相，又打消了这个可笑的想法。一只边牧怎么可能懂得太多的人情世故呢?

做完宵夜后，我潦草地吃了几口便躲进房间发呆。窗外依旧是细雨绵绵，风时不时顺着衣领往下迂，捎带着冰冷的水瞬间抵达心口，一股寒意迅速涌上大脑，我打了个寒颤，点了一支烟，企图用尼古丁来对抗这不知名的冷风。扑通早已经大快朵颐，慵懒而又熟练地缠进我的

怀里。“走开走开，长这么大了还跟人小姑娘似的粘人，能不能给你铲屎官一点点独立的空间了？我故意推推它那铅球般的脑门，借机试探它到底有没有生我的气。扑通似乎察觉到了我这阵子并不愉悦，并没有像往常我推它那样假惺惺地反抗，反而探起脑袋舔了舔我的脸，并将脑门靠在我颈间……我顺手搂住扑通，望出窗外，依旧是细雨潺潺，远处微弱的灯光蚕食着干净的路面，朦胧的白雾环绕于暗黄的光线，似乎它俩很熟悉，却又不熟悉，只有几个为生活而奔波的人骑着自行车慢慢驶过，周围静得可怕，仿佛整个城市都安然睡下了。扑通也静得出奇，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发呆。原来，扑通是懂得人情世故的……就这样抱着它，我想起了初见它的往事。

3.

她说她想养只狗，我说我也想养只狗。我俩一向合拍。

趁着五一节假日，清晨我们早早打扮好，合计着去宠物店逛逛。在这之前，我已经在网上了解了不少狗狗--温顺友善的暖男大金毛、独立警惕的吉娃娃、活力充满个性的博美、智商换颜值的哈士奇……有好多都在选项之中。也确实，到了宠物店发现狗狗实在太多了，品种不胜枚举，望着四处嚎叫的狗子，我们实在是不知道选什么好。

“咋办？我已经想不到选什么好了，要不你来选吧！”我盯着她的眼睛笑起来。她捏着裙摆，看了看四周，然后慢悠悠地望着我:“我也是。”我们都笑了。

犹豫半天过后我们最终达成了共识，选一只最有缘、最有个性的狗狗。很多人向来都是这样挑选爱犬的，我们也不例外。环顾四周，几乎所有的狗狗，只要人一靠近就会更加卖力地叫起来，仿佛是自己在挑选自己的铲屎官，它要你立马把它带回家!唯有那只边牧，它一直在全力冲着自己的同伴们嚎，仿佛在告诫它们：你们都有点骨气！咱们狗狗誓不为奴！除非包吃包住……

我们悄悄地靠近，它在回头的时候，猛地一哆嗦，然后后退了几步，呆呆地望着我们，竟然没了声音——它着实吓了一大跳！我们都被它憨憨的样子逗笑了，当即决定选择这只呆萌的边牧。

回家的路上我就在想，边牧这么聪明，它应该也不例外吧?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货用实际行动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

他连走路都不稳！

起初，它最喜欢待在那间豪华“别墅”里，始终不愿意出来。我们都以为它怕生，每次吃饭都是我端到它的面前，然后它就像刚出壳的小鸡一样伸出圆圆的大脑袋，端庄地享受着山珍海味。日子一长我就受不了了，不出来活动长膘了以后哪个漂亮小妞会要你？于是我跟她商量好先饿它一天，然后把冻干牛奶之类的备好放在阳台，等它自己过来吃。

起初，它真的“誓不为奴“，可是饥饿面前众生平等，它还是屈服了……

我们假装安静地躺在沙发上，时不时观察它的的动向。只见它最先探出大脑袋，然后蠕动着身子滑出“别墅”，在地上怔了一会，前脚并拢，突然后退发力往前冲——自然他翻了个大跟头。我们见状都忍不住笑了。这小子脸皮却挺厚，全然不顾我们的嘲笑，几步一跟头，踉踉跄跄地滚到了碗边，然后安然享受着大餐。

……

之后几天，我们都是在笑声中度过的，它憨态可掬的模样确实惹人喜爱。“干脆就叫它扑通吧！吃饭扑通，上厕所扑通，逛街扑通，简直扑通进了灵魂深处”她率先想到了这个有趣的名字。我当即表示同意。

4.

扑通一天天长大，着实给我们带来了许多快乐，原本朝九晚五的生活因为扑通的到来而变得丰富多彩。一起逛街，一起遛狗，一起打球，一起去游乐场，哪怕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它也能变着花样地玩耍，时不时弄出些花里胡哨的惊喜惹得我们捧腹大笑。它长大后我才发现，扑通实在是太聪明了！每一次我们无休止的争吵，他都会停下玩耍的劲头，使劲地往你身上蹭，企图缓和你的情绪，这个不行它就去蹭另外一个，用圆圆的脑袋凑近你的怀里，水汪汪的眼睛望你。每每这样，我们都安静下来，独自去冷静冷静，有谁会跟一只狗狗较劲呢？

也正是扑通，我才发现了自己原来是有性格缺陷的。

那天夜里，我照常在公司加班。她急促地打来电话：“你赶紧回来，扑通跑丢了！”原本就处在冷战的阶段，加上连续加班所带来的疲惫感，又或许是赌气，我已经无力再去顾一只狗的死活了。“狗丢了你不会去找吗？我加班脱不开！”撂下一句冷冰冰的话，随即挂掉电话……

夜里1:00回到家，她已经抱着扑通睡了，我不知道她花了多久才找到扑通的，也不知道期间经历了怎么样的挫折，我永远无法想象一个女孩子在黑夜里独自一人寻找一只狗的焦急模样，也无法感受那种因失望却又不得不坚持下去的模样，更无法去体会一颗希望被理解的心有多么的柔软，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后来几天，我们分开了。

她搬出去那天扑通反常地安静，没有一次嚎叫，但我瞟见，它那双汪汪的大眼睛，正噙着微弱的泪花，离别的不舍在它看来是怎样的呢？扑通没经历过离别，应该没啥感觉吧？我心想。我毅然转身回屋，静静蹲在地上，整个大脑仿佛处于休眠状态，没有任何思考。过了一会，我将自己抽离出这静得可怕的状态中，收拾东西准备上晚班。人是情感动物，怎么能没有情感呢？可我确确实实找不到任何词组来描述内心静得出奇的样子，我感觉自己太可怕了……

“怎么样？太累了吧，喝两杯去！”同事不知什么时候拍醒了我，他似乎也察觉到我心不在焉。原来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了，我收拾东西走出公司门口。“天什么时候下的这么大一场雨，去你妈的！“我愤怒地骂了骂，仿佛在骂我自己……随即走向对面的酒吧。

三杯下肚，意识开始模糊。酒精顺着血管涌入每一个细胞，浸入每一个细胞器，进而涌上大脑。我开始有些痛了。酣醉过后，我执意要徒步回去，天空依旧下着瓢泼大雨，远处犀利的闪电穿过云层，重重地劈向无端的地平线，风并不很急，只是冰，冰得彻底、通透，将四周的事物完全冰冻，路边的灯在这时显得昏暗，仿佛是轰轰的雷声和迅捷的闪电将其喝住了。我独自在其中蹒跚，仿佛四面所有的东西与我无关，也确实与我无关……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眼前一闪，我的身体瞬间失去知觉，意识的最后是一声声沉闷的雷鸣—轰轰轰。

睁开双眼，我懵了。我依旧躺在床上，眼前的物品仍像往常一样摆在原处，唯一不同的是少了几样东西，桌边的音响依然放着陈奕迅的歌：“令人受伤滋味难保更可悲，这心地再善良终生怎去向你说声对不起……”我做梦了……

我蜷缩着，一遍遍检索记忆里发生的一切，莫名的疼痛涌上大脑，就像一颗子弹在胸口上炸开，爆炸带来的压力从心脏传递到每一根毛细血管，全身的细胞都停住代谢和思考，仔细聆听那一刹那的震荡。我点起一支烟，起身走到窗口，呆呆地望向窗外。

原来，我并没有养过一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