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二十二系,十几个男生宿舍,寝室长在今年夏天全都失业。因为一舍被拆,从此江湖上只有隐约的耳语跟随那所当年号称亚洲最大学生公寓的流言和传说。
十几个寝室长,青史留名的其实就那么几个。比如我们宿舍腰肢妖娆的延大波、玉面京魂的王胜盛,但是要选出二十二系最具特点的寝室长,无疑是邵海丰同学,因为他的两个外号之一,除了因为贪睡赢得的雅称“觉主”之外,就是如雷贯耳的“室长”了。由于“室长”和“市长”谐音,他这名字其实是相当神气的,更何况他人如其名,是那样的桀骜和不羁。
海丰出生于黑龙江的鱼米之乡肇源,身材伟岸、形容和善、楚楚东北大老爷们儿,和来自吉林长岭的左老二一样,都是说话极具地方特色的人,在土话连篇的日常中透露出对家乡的溺爱。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故土情深的老乡,却最终扎根到了杭州,可见皂滑弄人、人生无常。如今电话那头的邵室长,执着了二十余年的最东北铿锵口音已经被吴侬软语侵蚀得不伦不类,甚至造成几年前语音诈骗流行的时代我接听他的手机误以为是个打冒支的骗子。
室长领导的3072寝室,是全系人最好但是屋子最埋汰的男生宿舍,没有之一。宿舍有三班和四班的同学各四名,人人都是奇葩:和当年国足快马同名的高峰至今未有人与之取得联络,当年他算是宿舍里比较干净的人;来自营口(没有画面感?想想鲅鱼圈,感觉来了)的说话一口海蛎子味儿的杨磊如今已经是博士,当年在腌臜不堪的宿舍里抱着梁咏琪的玉照想入非非,与假行僧一样正经八百;四班班长李大裤子和校队明星邢大屁股的臭球鞋从门口排成轰轰烈烈的一排直到窗户;瘦小的王东林出淤泥而浸染,更加羸弱不堪了,就算你现在看他,也是被感染了一样的病歪歪;付姐的大名想必看过我同学系列传记的已经耳熟能详,没错这就是他昼伏夜出的孬蹦儿(东北话:比较小的封闭空间);唯一对超标环境免疫的就是来自湖北天门的陈新亮君了,他是个神仙一级的人物,我大学里没听懂过他几句话,一直以为他是在念辟邪的咒语来抵抗身处寝室的怪诞和污。
管理这样一个松散而习惯不良的宿舍,加之自己又有嗜睡逃课的劣迹,执政难度可想而知。除了一个响亮的室长之名外,估计3072的大咖们根本不把海丰君当回事儿,大一时我去过他们宿舍几次,看到的是酒精炉里的剩方便面、一身污泥的球衣层叠中,睡得深沉脑袋耷拉到床下的付姐和高峰、烀得火候极好的猪头;书桌旁,口中念念有词的湖北在作法、GiGi的玉照上满是灰尘、墙角的东林感冒得抽泣不止,一副大四世界末日的景象,吓得我不敢轻易造访,尽管他们宿舍就在我们隔壁。
室长是个宽容和倔强、诚实而要强的人。在管理难度最高的宿舍,他苦撑大局;玩儿扑克时,他与我们宿舍左老二针锋相对、分毫不让,有他参加的牌局简直就是一场战争,语言高亢粗俗、出牌掷地有声;多亏了室长这一号敢碰硬儿的人物,要不然左老二这个把家乡玩法带入工大的家伙还不得上了天,我们往往在招架不住时搬出室长,左老二尽管有些许帮凶,也甘拜下风,用室长的话说:“左大宝则,你指正不行,坐地我就整你!”左老二只有啊啊啊支支吾吾的“你厉害、你牛逼。”语调和声高心虚得反复减弱止。
忠厚的室长曾蒙受了我系最大的冤情。大四下学期临毕业的时候,我们画图的专教失火,正在楼上微机室打通宵游戏的室长不顾个人安危,勇赴火海,狠心的用凉水泼向自己和同学们画了n天、浸淫着杨磊们辛勤汗水的A0图纸,遏制了火情的进一步蔓延,然后回屋倒头便睡、不问西东。孰料第二天派出所来问讯室长的纵火嫌疑,竟然给带到了小号,室长勃然大怒,言辞激烈,铿锵有力、雅俗共赏的东北话训得那帮人体无完肤,加之几个本系长老请愿,才将英雄救出,室长震怒,怒喝青红皂白。
室长英武粗犷外形下有细腻而敏锐的心思。除了上述觉察火情之嗅觉和关键时刻义正言辞堪为佐证之外,有个经典的案例更能诠释:彼时佟振博骑车在食堂与篮球场之间的陡路之中惊险上演就坡下驴之际,和班长李裤子同样搭车的室长选择了后座,并依靠天生资质的大长腿于千钧一发之际跳车自保,亲眼目睹了振博兄带着李裤子直冲铁网,若非紧急自救,他毫无疑问也会和裤子一样,躺在还没有搬到校外的工大医院病床上哎吆诶呦。
毕业后的室长同样难以驯服。他一定要像风和梦一样自由,才能对得起自己的绰号,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对不守规矩的向往,和从小学到大学撕碎了无数的作息时间表和课程表一样,浪迹于沉闷海上的他撕碎了第一个工作单位呆板的契约,到我宿舍老七处孔雀东南飞,这绝非明珠暗投,而是适得其所。之后几进几出,除了叽叽喳喳占有声调优势的赵老七能摆平他劝诱他,没有人能够驾驭他的倔强,就像在教化园中,他不闻书香、只识梦香,什么高数大物、模电制图,不如南柯一梦,不负觉主清名。
耿直得令人发指的室长,憨厚而幽默,独具典型的四班和二十二系标签。二零一五年端午节我寝杭州聚会,得会室长,仍然质朴如初,遂想起当年纯真岁月。今天,难得室长来哈,得一小聚,想起校园往事,不禁唏嘘:
只愿海丰一起,再会倔强老友、恰似还在三楼……(曲调参考《恰似你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