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末路
公元前338年,秦孝公薨,太子赢驷即位,史称秦惠文王。太子傅赢虔、旧贵族元老甘龙等人告发“酷吏”商鞅“欲反”,秦王下令逮捕商鞅。
商鞅逃亡边关,欲住旅舍,旅舍主人不知他是商君,见他未带身份凭证,而商鞅变法规定,“留宿无凭证客人者治罪”,便以商君之法拒绝商君入住。
变法强秦、爵至商君,最后竟落得此番“作法自毙”之下场,商鞅的结局,不禁令人唏嘘。
《史记·商君列传》:“商君亡至关下,欲舍客舍,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曰:‘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商君喟然叹曰:‘嗟乎!为法之敝一至此哉!’”
二、新生
1.
商鞅,原名卫鞅。其少时,好习刑名法术之学,深受法家前贤李悝影响,也曾感慨于兵家吴起之作为。而他所处的战国时代,礼崩乐坏、瓦釜雷鸣,列国兼并不休、变革不止,国与国之间的对弈,需要大略之国君,更需要雄才之士子。卫鞅是幸运的,他的存在应和了时代需求。
他初任魏国相国公叔痤帐下中庶子这一小而无可大为的职位。
公叔痤病重时向魏惠王举荐卫鞅,说:“卫鞅才堪大任,可许以相国之职”,又说:“王不用之,则杀之,勿使其投奔他国。”魏惠王认为公叔痤已经病入膏肓、语无伦次,于是皆不采纳。卫鞅又是不幸的,魏王不用也不杀他,在他眼里,根本就是轻视甚至蔑视他的才能。
在初出茅庐、立志作为的士人眼里,没有什么比怀才不遇更痛苦了。
然而,一位君王的继位,一个国家的贫弱,却给卫鞅带来了转机。
注:
李悝(kui),法家名士,战国初期助魏文侯改革,使魏国一跃成为强国,著有《法经》。
吴起,战国初期军事家、改革家,曾辅佐楚悼王主持变法,因深及旧贵族利益而惨遭杀害。
2.
公元前362年,秦国内经几代君主动荡,外遭魏国征伐,早已贫弱不堪。而秦孝公,正是在此时,坐上了这一摇摇欲坠之君位,俯视着这一大厦将倾之国家。
秦孝公愤慨于秦国积贫积弱,便颁发《求贤令》,昭告天下,“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出自《资治通鉴卷第二》)
这一诏书莫不成为卫鞅黑夜般前途中的一颗煌煌流星。尊官、分土,对“学而优则仕”的士子来说本就充满吸引力,更不用说此时郁郁不得志的卫鞅了。
而后,卫鞅决意,单骑入秦。
历史的道路,在卫鞅看到求贤令的那一瞬间,发生了转折。
古老的国度,在卫鞅入秦的那一刻,注定要融入新鲜的血液。
3.
在向秦孝公细说了自身所学法家治国之道、变法强秦之计后,卫鞅于公元前356年和350年,先后进行了两次变法。
废井田、奖耕织,倡军功、禁私斗,编户齐民、统一度量,集君主选官用人之权、废贵族世卿世禄之制...卫鞅颁发的每一法令,简单务实、干净利落,直冲古老秦国的每一弊害。
而后,秦国的经济、军事实力井喷发展,老迈的公国,数年间蜕变为新锐的战车,开启了东出之扩张,终,灭六国、一天下。
卫鞅也因其不世奇功,受封商地,拜爵商君,后世因此称其为“商鞅”。
三、诟病
史载,商鞅执法严峻无情、滥用酷刑,曾在渭河沿岸一日斩首囚犯七百人,河水因之变红,号哭之声震天撼地。
《旧唐书》:威刑既衰,而酷吏为用,于是商鞅、李斯谲诈设矣。
商鞅轻视教化、迷信暴力,鼓吹轻罪重罚,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民众所受的剥削与苦痛。
贾谊:商君违礼义,弃伦理,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
其行为招致普遍的怨恨,时人、后世莫不以“酷吏”二字诟病之。
而笔者以为,“酷吏”二字之由来,并非只因商鞅严刑峻法致使民众遭受肉体上的极度痛苦。
"酷吏"二字,源于“利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其一,商鞅之变法,废除井田以及贵族世袭特权,从经济利益和政治权力上,无疑动了旧贵族的奶酪、分了旧贵族的蛋糕,简直从根本上扼杀了旧贵族的既得利益,将其逼上山穷水尽之绝路。叫旧贵族怎么不唾骂怨恨?
其二,秦孝公的去世,无疑卸下了商鞅抵御他人旁敲侧击之坚强后盾,共同利益者已逝,唯剩商鞅,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其三,秦惠文王的即位,从根本利益上扼杀了商鞅功成身退的可能。登基伊始,以秦王个人的魄力威望,很难压制住旧贵族复仇的怒火,且秦王需要旧贵族支持,以巩固自己执掌权柄的根基。而自古功高震主,商鞅功勋累累、无出其右,若不杀商鞅,秦王只能在商鞅的眼色、在商鞅的光芒甚至阴影中,如履薄冰地做一个君王。无论是图谋贵族支持,抑或是君临天下,在秦王看来,商鞅,非死不可。
于是乎,商鞅“酷吏”之名,无论是否坐实,都已然不重要了。
四、称颂
公元前359年,商鞅在与旧贵族论战变法的席间,以“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之言,驳斥了旧贵族循礼复古的主张。
1069年,力行变法的王安石面对政敌的攻击,写下《商鞅》一诗,借颂扬商鞅以表明自己推行新法、富强大宋的决心,发出“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改革强音。
1580年,张居正在改革进行间,挥笔写下“愿以深心奉尘刹,不予自身求利益”的诗句,以告诫自己不避荆棘、勇往直前。
1898年,维新失败的谭嗣同在狱中写下“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绝句,抒发自身舍生取义、视死如归的雄心壮志。
1985年,在会见日本自由民主党副总裁二阶堂进时,邓小平放言:“改革是中国的第二次革命。这是一件很重要的必须做的事,尽管是有风险的事。”,以坚定社会各界放手发展生产的信心。
2009、2014年,历史正剧《大秦帝国之裂变》在中央电视台电视剧频道黄金档播出,剧中商鞅“极心无二虑,尽公不顾私”的变法者形象,与当代法治中国建设的时局,形成遥远的呼应。
商鞅虽死,变革之精神犹存。古往今来的“商鞅”们,无不称颂商君之才志,无不以商鞅自喻,在改革的道路之上,筚路蓝缕、披荆斩棘。
五、亡命
公元前338年,走投无路的商鞅被迫逃回封地。秦惠文王遂派兵攻打商鞅,商鞅失败战亡。 其尸身被带回咸阳,处以车裂后示众。
为秦国一统天下打下根基的商鞅,却落得个身死尸裂的下场。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六、结语
千百年来,但凡改革者,无不行走在险象环生的道路之上。他们敢于突破原有格局,敢于抛却传统伦理道德观念,敢于不顾生前形象、身后骂名,甚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而历朝历代,反对改革者也每每存在。
改革存在的成本、风险,不改革带来的既得利益,是改革者时刻面临身死名裂的危险、也是反对改革者安于现状的重要原因。
以商鞅为代表的改革者,他们或许不是完美的君子,但他们一定是务实的勇士。
笔者撰写此文,既无心也无力为商鞅进行所谓的“翻案”,看待任何一个历史人物不能单一化,而应尽可能以功是功、过是过的角度来评价。一昧追求非黑即白、非正即邪,历史的天空,又怎会五彩斑斓?
纵览史书,变法改革者多数下场悲凉。中国人自古多同情悲壮的英雄,变法改革者如王安石、张居正之辈,无不身死名裂、令人心痛。商鞅之法虽成就大秦崛起,商鞅本人也难逃一死。
也正因悲悯变法改革者的遭遇,正因饱览变法改革之步履维艰,笔者才惟愿鲁迅所说的,自古以来“埋头苦干的人、拼命硬干的人、为民请命的人、舍身求法的人”,功成名就最好,至少也应全身而退。
只因,他们是支撑中国千百年来生生不息的脊梁。
参考
西汉·司马迁《史记·商君列传》
后晋·赵莹《旧唐书》
北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第二》
纪录片《历史的拐点·商鞅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