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到过昆明的东川区，对东川的印象，是读研究生时的东川同学介绍的。东川最著名的地方是二百二，因海拔3222米而得名；二百二矗立着一座闻名全国的大井架，上书“头顶蓝天，脚踏云海，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的标语，让人一听就激情满怀，那颗年轻的心，对二百二有了一种神往。大井架一直是东川人心中的骄傲，遗憾的是，二十世纪末随同东川矿务局破产倒闭已经成为废墟。
二百二有着同香格里拉、拉萨一样的海拔，有着比香格里拉、拉萨还要严重的高原反应，头痛、失眠、胃胀，吃不下饭，这是每一个到过二百二的人的共同感受。80公里/小时的最高风速，整天云里雾里地笼罩着，棉袄常年不离身的寒冷气候，氧气不到昆明的70%，二百二几乎成了艰苦高寒地区的代名词。包子铺铁矿就在二百二，一座比二百二还要高的露天矿，原探明储量4200万吨，赤铁矿70％褐铁矿30％，重新勘探和计算后，变成了褐铁矿70％赤铁矿30％。褐铁矿是选矿界公认的最难选的铁矿，最难选的褐铁矿就在包子铺。没想到的是，因为褐铁矿，大学毕业十八年后我跟二百二来了个碰撞，2009年6月29日，我调任昆钢包子铺铁矿党委书记、纪委书记、工会主席，而且一待就是五年。因为褐铁矿，我和同事一道在这里谱写了褐铁矿选矿史上的一个传奇。
褐铁矿（三氧化二铁Fe2O3.nH2O）由金属硫化物矿床地表部分的矿石氧化分解而形成，特别是湖沼沉积成因后会形成较大的褐铁矿矿床。世界探明的褐铁矿储量主要有矽卡岩褐铁矿和高硅型褐铁矿两大类，矽卡岩褐铁矿占66%，高硅型褐铁矿占34%。早先认为褐铁矿是一种成分单一的独立矿物，但X射线衍射分析表明，除三氧化二铁（Fe2O3.nH2O）外，很大一部分是隐晶质的针铁矿，内含26种矿物种类，成分变化很大，且含吸附水及毛管水的二氧化硅和泥质等混合体。褐铁矿含铁（Fe）品位 30%～40%，矿石硬度随其成分和形态而异，富含硅的致密块状者硬度可达5.5，富含泥质的土状者硬度下降至1。外观（物理性质）呈块状、土状、钟乳状、葡萄状、疏松多孔状或粉末状，也以结核状或黄铁矿晶形的假象出现。
包子铺的褐铁矿大多无磁性，内含两个结晶水，采矿和破碎时各有10％的泥化，过磨现象突出。年处理105万吨原矿的选厂以选赤铁矿设计，面对褐铁矿几乎束手无策。采矿外委承包，技术实力不够，采矿成本高达每吨49.28元（不含税），工程层层转包，安全隐患突出，管理异常混乱，甚至出现了合同诈骗。最头疼的是，因矿山扶贫洞历史问题，当年的洞主经常到矿山阻碍施工，迫使矿山处于停产半停产状态，一年只能生产8万吨的成品矿，亏损却高达几千万元。
环境是恶劣的，现实是残酷的，怨天尤人没用，一句话，面对困难，死不投降。选矿设计有问题，流程查定，分析参数，调整流程和磁选机磁场强度，褐铁矿进了流程，成品矿品位提高到48％，不论是选比参数还是品位提升均居国内前列。公路弯多路窄，冬天路面结冰，汽车运输困难，我们架起一条十三点七公里长、世界最先进的无动力固体物料运输管道，借助势能用水将成品矿从海拔3222米运到1200米的小江边。同时，采用新技术只用一级扬程就将小江边的水提升2000米的高度送到二百二选厂，解决了选矿缺水的问题。分管采矿，我强势推进每周一次的矿山工作例会，规范采矿作业，成为东川第一个国家标准化二级矿山。规范合同管理，禁止层层转包，配合公安部门严厉打击合同诈骗行为，将阻碍采矿生产的不法分子绳之以法。地质结构不稳，我们采用压滤技术，建起了环保安全的中国铁矿尾矿第一干堆。采矿合同到期重新招标，采矿综合单价降到每吨15.3元（不含税），五年时间节约采矿成本4683万元，成品矿吨矿完全成本从近600元降至全国同行业最低190元。48％品位的成品矿达不到炼铁要求，卖价不到400元，减去运费，每吨亏损50元左右，每年亏损2000多万元，加上矿山固定资产投资近5亿元的财务费用，每年持续亏损四五千万元。到2013年底库存成品矿60多万吨，累计亏损1.3亿多元。
2014年初我调任红河岸边那座矿山党政负责人，带着心痛离开了东川，离开了与我同甘苦、共奋进的班子成员和职工。与此同时，矿石普氏指数降至50多美元，48％品位的矿石价格还不到250元，矿山被迫停产，大部分职工转岗分流，只留下少部分职工守厂和销售库存矿石。2021年昆钢腐败窝案曝光，接受省纪委调查询问时我才得知，1.39亿收购51%股份的包子铺铁矿就是一个坑，收购可行性报告是按成品矿时价900元/吨的测算编制的，收购前专业人员对可行性报告缺失的调查和敷衍的论证，收购时的行贿受贿、内外勾结、急功近利、弃职失守、签订收购合同被骗，一切的一切堆砌成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我们的执着和追求，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但我们却成了希腊神话里触犯众神被惩罚把一块巨石一次次推上山顶又一次次滚落山下的西西弗斯。向往自由拥抱阳光的西西弗斯的生命就在这样一件无效又无望的劳作中慢慢地消耗殆尽，留下的只是那负重前行的背影和苍凉坚定的步伐。没有想到，西西弗斯的故事会在滇东北那个叫二百二的地方上演，我在神秘的东方演绎着现代版的中国希腊神话。
我们没有攻克褐铁矿这个世界选矿难题，但褐铁矿在氧化条件下产生次生物质形成的红色“铁帽”却给我带来了无尽的惊喜，让我在失落中有了些许的慰藉。这种在农民眼里水土流失严重、铁铝成分多、酸性强、土质黏重、有机质少、低产贫瘠的红色沙漠化土壤，成就了云南省最集中、最典型、最具特色的红土地，成了东川区经济转型打造旅游经济的一张最靓丽的名片。实行间耕的红土地一部分庄稼一部分翻耕待种，放眼望去就像涂抹的色块绚丽斑斓，衬以蓝天、白云和变幻莫测的光线，绘就一幅幅如诗如梦如世外桃源般的画卷。青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云彩变换，光影幻化，阳光滋润的土地色泽明艳如油般丰润，红色越发浓烈，绿色更加翠艳，黄色特别耀眼，白色格外纯净，最喜天边那一匹彩虹，仿佛仙人赐予的彩色飘带。
红土不墨千秋画，褐铁无弦万古琴。纵然我们成了中国的西西弗斯，上演了现代版的中国希腊神话，但我们也创造了矿山史上一个又一个的奇迹，书写了矿山史上一个又一个的传奇。
蓦然回首，二百二、褐铁矿已经成为烙印在血液深处的记忆。还是要说，我们累过，我们并不后悔！我们痛过，我们并不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