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这块空地又平整好了。这里靠近中环,本来是个老村子,本地居民都搬到各种多层高层建筑里去了,遗留下这片老屋,等待拆迁,也顺便出租,因为房价便宜,居住着天南海北的打工者。就在前不久,这里还人来人往,喧嚣如集市。然后突然就在某一天,灰飞烟灭了。让我颇感惆怅的是,那些人呢?他们又搬到哪里去了呢?
曾经某个周末的下午,我在附近散步,出于好奇,就走进去踏访了这个神秘的地方。阳光很好,各种绳子扯在电线杆和窗棂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和被子,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在里面钻来钻去打闹,几个涂着廉价口红的女孩站在一起嗑着瓜子说笑。有个老太太在用大铝盆洗着什么。一间小屋的门开着,床上躺着个一头黄发的青年,悠闲地听着歌,音响开得老大。一望便知是理发店的伙计。
在这里,你能听到各种口音。这里住着卖菜的,摆水果摊的,夜晚出大排档的,快递小哥,还有一些拾荒者。收入稍高的,住得宽敞些。混得差点的,租的房就逼仄,或者几个人挤在一起。而对那些嬉戏的孩子来说,这里可能就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其意义远大于千里万里之外的故乡。附近则集聚了一些二手电器和家具店,废品收购站,廉价的食铺等,为他们提供服务,形成一个生态圈。他们处在城市食物链的最底端,给城市的高等居民提供着基本的服务,也像蚂蚁一样消化着高等居民产生的生活垃圾。
但一夜之间,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取代喧嚣人声的是推土机的轰鸣。不久将矗立起几座就像小河对岸那样密集的高楼,建成一个现代化小区。拆迁户想必是兴高采烈,而在这里居住了十几年的“原租民”们,则被迫搬离了他们的“第二故乡”。
城市在不停地扩张。飞涨的土地和房产把这些“洼地银”一波波赶向城乡结合部,赶到更远的地方。而城市管理者与政绩相随的“洁癖”,也倾向于彻底清理这些贫民窟一样的存在,不留任何死角。
可城市又离不开他们,他们轻易也离不开这座熟稔已久的城市。虽然搬迁给生计带来很大的不便,但他们有着善于忍耐的共同特性,无非是更早起,无非是更晚睡,无非是赶去赶回的路更长。
在驱离与需要之间,城市人做着矛盾的取舍;在故乡与城市之间,乡下人做着两难的挣扎。从茅盾的小说里看到的这一幕,在中断百年之后,又继续上演。
我们的城市,造了天价房,满足富人的需要;造了廉租房,满足穷人的需要。而他们,既不是富人,也不是穷人,因为他们的户籍不在这里,又没有获得居住证的资格。所以,他们想在这里安家就不具有合法性,可以随意地被驱赶。即便这座城市的穷人,谈起他们来也是充满蔑视,一脸的不屑。
可是他们,每日辛苦的为我们贩菜负粮,把日用品运进来;为我们清扫马路,把垃圾运出去。倘使他们真的一窝蜂样在无奈中离去,这座城市的高等生活,将即时坍缩成暗无天日的黑洞。那么,面对这群须臾不可离的人,城市能不能造出一种适合他们居住的房子呢?
哪怕你们把它叫做贫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