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弱往往是常人最难以改正的缺点。因此,我们要用一生的时间来修炼。
身体的修炼、知识的修炼、心灵的修练,只要活着,生命不止,修炼不息。
1
“中午的大好时光,就这么睡个午觉,太可惜了。这个时间拿来看一篇英语文献多好。”
优雅干练的朱教授说完,“踢踏踢踏”踩着四四拍的节奏进了专家办公室,徒留楠楠和唯唯面面相觑。
“愣着干啥?嫌时间太多?自己的活干完了?干完了就帮师兄给85床做个骨髓穿刺和活检……”
“别,别,别……”,楠楠最先反应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向着大师兄拱手,“英明如你,一定看不上俺的干活水准。我想起来了,我新入院病历还没霍霍完呢。”一溜烟跑了。
“我,我也……”唯唯话还没结巴完,被大师兄一把抓住胳膊,“你也什么也?过来,给师兄帮忙,我还支使不动你俩小猴子了?”
唯唯涨红着小脸,跟在大师兄身后,老老实实去做术前准备。
“也不知道你家给你吃什么长大的,一说话就脸红。一看就是只有被欺负的对象了。”大师兄嘴里絮絮叨叨,手上吭呤哐啷没歇着。
唯唯暗暗唾弃自己遇事时的软弱,还有每次面对他时,那种身不由己的笨拙。
“这种中重度造血功能障碍患者,入院后整个临床思路一定要清晰,一接手新患者,心里立马捋一捋,看看具备哪些相关病史辅助检查资料,还欠缺哪些诊断依据,需要完善哪些必要检查来进行鉴别诊断。届时除了风湿免疫科,还会有血液,肿瘤等等多科参与,你们多操点心,把关严一点,师傅会省心很多。来,你来说说对这个病例的看法……”
一切换到专业知识模式,唯唯就像重启成功的电脑,一条一款一招一式都标准流畅,有条不紊。
毕竟多年寒窗的修炼没有虚度,又是自己最崇敬的朱教授的研究生,那肯定是一直不遗余力地刻苦学习的。
2
“明早九点,组织全科疑难病例讨论,我们组出4个病例。你来准备85床这个案例的PPT,今天中午就把资料做出来, 顺便检索中英文献,把相关的最新进展加入PPT。”大师兄利落地收拾完器械洗手,还没等唯唯回答,人影就旋风般消失了。
唯唯短暂地失神:“可惜呀,这种日子不长了,大师兄下学期就去德国读博去了,而我,才研二……”
“你在可惜什么呢?一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的。大师兄刚刚给我电话,明天上午病例讨论,他准备两例,我一例,你一例,你知道了吗?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急着见女朋友去了,这还是我们的大师兄吗?我怀疑'是个假师兄。”楠楠圆乎乎的肉脸蛋上,眉毛随着语调变化一上一下忽高忽低,可有趣了。
但是唯唯现在笑不出来了,“谁?女朋友?”
“大师兄啊。你不知道吗?他女朋友是口腔之花呀,三个月后一块儿出国留学。”
唯唯脑袋里“嗡”一声,僵硬地笑着点头,做出小师妹应有的八卦好奇的样子,实则已经不知道楠楠后面都说了啥。
好想放下手里的一切,泡到游泳池水里去肆无忌惮地流眼泪;好想爬上渺无人烟的山顶疯狂地大哭大喊。可是不能走,手上的做的不只是工作还有责任;老师教的不只是知识还要敬业。哪里可能有不管不顾放纵自我的任性空间。想想这些日日遭受病痛折磨、失去正常生活权利的病人,想想这些生存时间也许难以超过一两年的重疾患者。在生死面前,自己的这些小情小绪又算得了什么呢?
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慢慢凝定散漫的思绪。感谢母亲,多少年的言传身教,培养得唯唯临危不乱,任内心波涛翻滚,面上也一如既往的平静淡定。
不就是暗恋吗?哪个少男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谁教自己软弱,一见面就脸红嘴拙呢?没有关系,哪怕一路上循着他的足迹追过来,哪怕懵懂的情愫还来不及诉诸语言,哪怕自己如何努力都已经失去了追随他的立场,那就祝福吧,那么优秀的一个人,他值得最好的。
3
唯唯擦干齐肩黑发,离开游泳馆回科室。真是讽刺,唯唯牵了牵嘴角,坚持不懈地游泳健身,还是大师兄提出来的口号:修炼我们的身体,承受更加忙碌的工作节奏。
可是,现在他再也不过来游泳了,游泳池里少了你追我赶的喧闹,而唯唯却像上了发条的高速运转的陀螺,如果停下来反而还不习惯了。
从思维方式到行为习惯,一切都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但不可否认,一切都是好的改变,只除了月亮特别明朗的晚上会失眠,柳絮飘飞的早晨会落泪,其它一切都挺好的。
人只要不失去方向,就不会失去自我。
正确的方向就是,认真地听朱教授的话,努力地管理好患者,把他们的病情梳理清楚,选择更好的治疗方案,让他们快些痊愈,出院回家。
然后就是利用所剩不多的空闲时间,大量阅读中英文献,抽空做好实验,看看能不能发一两篇核心期刊论文,给自己的三年打一个完美总结。
唯唯发现,病人们会因你真心与热诚而更加喜欢你;而你也得以逃离枯燥不变的机械式生活。有些良性循环以真诚启动,向来无往不利。
她坚持修炼自己的心性,放下一切情绪上的干扰,投入到病房的对患者的关爱中、专业网站的文献学习中。果然,论文进展顺利,病区的大妈奶奶们也越来越喜欢她了,热心地要给唯唯介绍男朋友。但唯唯始终就两个字笑回:“忙呀。”
如果你曾歌颂黎明,那么也请你拥抱黑夜。如果你曾经抱以美好的期待,那么也请平和地接受挫折。
4
“啊!~”一声尖叫响彻深夜的病区。
唯唯“腾”地跳下床,揉揉眼睛,冲出医生值班室,几秒就循声赶到出事儿的92床。病房门口已经围了三两个患者。
夜班的两个护士,一个推着抢救车哗啦哗啦进病房,一个正在动作快速地测血压心跳等生命体征。
“你来得真快!自己在被窝里割破的大血管,她妈妈都没发现,休克血压,……”
唯唯拿起听诊器立即听心音扪颈动脉搏动,一边下医嘱“立即建立静脉通道,快速补液,纠正休克……”
心电监护规律的“嘀,嘀”声不断传来,一样又一样的抢救措施加上去,一样又一样的生命管道插上去,各种指标仍然稳不住。重症监护室的医生也来了,大师兄也来了,二线高年资医生也来了。
患者母亲尖利的哭喊声唯唯充耳不闻,二线医生和自杀者父亲的谈话唯唯也听不到,她就一个劲儿抢救,呼吸机,心外按压,发了狠地想把人抢救回来。
那么年轻的高颜值女孩,23岁的独生女林晓,比唯唯小一岁,加拿大留学第二年,最美的花季,还没有结婚。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嘀——”刺耳的长鸣持续响起,心电图成了一根直线,宣告一条年轻的生命终结。
唯唯的眼泪也溜出了湿润的眼眶,却仍然咬紧下唇,继续努力抢救。
多么有才华的女孩,前天刚入院还和唯唯聊起海外的留学生活趣事,表面上那么开朗。现在只留下病床前一地瘀红的血迹,和床上逐渐冰凉的躯体。
师兄用纸巾帮唯唯擦掉不断滴下的泪水和汗水,温柔而坚定地低声到:“让我来!”
在师兄的大手伸到病床前准备接替心外按压的一瞬间,一道寒光闪现:“你赔我女儿的命来!”
等唯唯回转视线时,已经躲闪不及,这时一双温暖的大手把她拉入怀抱,同时耳边传来连续两三声“噗呲噗呲”钝器入肉声以及闷哼声。
“师兄——,你怎么啦?”
5
唯唯搀扶着师兄的母亲走出法庭,回首庄严的国徽,在四五月的和暖熏风中依旧肃穆冷沉。
“林晓的病情反复,是因为她在加拿大留学期间有了心怡的男朋友,怕长胖了不漂亮,就自行把控制红斑狼疮的激素等药停用了,结果病情加重了才不得不回国。悲剧发生后,检查结果回来还发现了狼疮脑病,所以出现抑郁狂躁各种精神症状,以及自杀自伤倾向。自杀那晚她母亲就陪在病房,都没有发现她的情绪异常。”
“可是她母亲再怎么伤痛,也不该伤害我的儿子啊!将心比己,都是母亲,我很同情她痛失爱女,但她怎么对我儿子下得了手?何况是毫无过错的其他医生?退一万步说,纵使医生有错,那也应该由法院来判罪,该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也轮不到她来行凶动手啊?”
“对不起,阿姨,师兄都是为了保护我,结果他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假如能给我多三天时间,能早些发现林晓的异常就好了,可惜她当时才入院三天,那时候很多检查结果都还没有出来,一切情况都还不明朗……”
“唯唯,你别自责了,你也是个好孩子。法院已经判决了林晓妈妈故意伤害罪。经司法鉴定,林晓之死,医院及医生不是过错方。你师兄还让我申请给林晓母亲从轻判刑……”
“可是,师兄毁容了,右手致残,出国也出不去了……”
“哎,还能怎么办呢?你师兄还一直安慰我,让我不用担心,说女朋友虽然飞了,留学虽然出不去了,老天爷会给他安排更好的。你说说,我这傻儿子,他咋就自我感觉这么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