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娘家所有的兄妹都在外混得特别好,有在上海定居的妹妹,有在南京工作的弟弟,但姥姥因为和姥爷是表兄妹,定下了娃娃亲,所以嫁给了我姥爷,成为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农村人。
但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姥姥不是传统印象中的农村人,不会因干农活而不整洁,并且不喜欢在大路边和邻居扯闲谈,即使家门口是热闹的集市,都未见过姥姥外出凑热闹。姥姥总是穿着朴素干净整洁的深色衣服,大多都是自己亲手缝制的,总将室内室外收拾得特别干净,甚至是院子里的泥土地仿佛也被扫得“一尘不染”。院落里的柴草都是一捆捆绑起来,整整齐齐地放在墙根处。院内还放着两三个锃光瓦亮的酱缸,每到过了年家里生霉的馒头,妈妈就会打包送到姥姥家,姥姥便能用它做出纯天然无添加的大酱,而到我妈这辈,做大酱的手艺已经失传了。
爷爷奶奶去世得早,我的童年有一半的时光是在姥姥家度过的。记忆碎片中最深刻的还要属于那片菜园。菜园就在姥姥家的院子里,姥姥家的院子感觉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菜园好像四季都在不断收获着丰硕的果实,有清爽脆口的黄瓜,有多汁酸甜的西红柿,有“亭亭玉立”的韭菜,有稍染绿色的芸豆,有满院飘香的小麦,有颗颗饱满的花生,还有“小孩讨厌”的苦瓜……
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姥姥会带着我在菜园边上的压水井前洗衣服。一个大一点的铁盆子,一个洗脸的小盆子,在大盆子泡洗,搓洗拧干好的衣服放到小盆子里。我学会洗衣服便是和姥姥学会的。姥姥边搓边和我说:“领口、袖口要擦肥皂多搓几遍。这个衣服啊,不用贪多,干净整洁最好,俗话说地好,缝缝补补又三年……”七八岁的我就坐在小板凳上和姥姥唠嗑,看着姥姥洗衣服,等到姥姥端起大盆子将水浇到菜地里,我便跟着起身准备舀水放到大盆子里,有时遇上床单被罩大物件,我便给姥姥搭把手,一起拧干水。洗完衣服后,正当我饥肠辘辘的时候,姥姥便会到卧室里,翻箱倒柜地找上一番,拿出一些别人送给她的零嘴点心。她存放了好久也没有吃,就等我们这些孩子放假来了,拿出来给我们吃。
遇上节日,或者家里来了客人,姥姥便在菜园里摘些菜做水饺。小时候,我最喜欢吃姥姥做的饭菜,总是那么地色香味俱全。姥姥做的水饺皮薄馅大、酱香浓郁,每次剁肉馅都会将葱姜大酱一并剁到肉馅子里,这样的肉馅会更加入味;饺子皮的擀制也十分讲究,只要赶上包水饺,姥姥便让我跟着打下手,从开始的压小面团到后来渐渐学会了擀皮。她总会拿起我擀的面皮,边用手转圈按压四周,边和我念叨:“四周薄,中间厚……”饺子包好了便开始煮饺子。低矮的厨房里,一缕缕阳光从破旧的窗户上透过,正好洒落在骨瘦如柴的姥姥身上,她的腰已经弯到直不起来,坐在一个高马扎上,却显得格外高大。煮饺子时,她会一直坐在在煤球炉子前,手里总会拿着一把铝制的炒菜勺,时不时地搅动一下锅里的饺子,等到开三次锅加三次凉水,饺子便会圆鼓鼓地漂在水面上,捞起一个放在碗里,尝一下咸淡生熟。
有一次节假日回家,妈妈告诉我,姥姥已经到了24小时无法离开人的地步,他们兄妹六个人轮流照顾,晚上也要在姥姥家住。姥姥已经分不清楚黑天白夜,甚至夜里更加闹腾,隔一会就要喊起陪护的人,询问几点钟了,但有一天晚上,已经糊涂的姥姥醒过来看见我妈,没有问时间,而是追着我妈问:“飞飞呢,她上哪里去了?我放心不下飞飞……”飞飞是我的小名,只有家里人喊我的小名。
在不懂爱的年龄肆无忌惮地享受着长辈的爱,到了懂爱的年龄,或许已经无法去回应这份渐渐逝去的爱。2020年的春节,因疫情滞留在泰安婆家未能回娘家。这件事,我已经坦然接受,但真正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姥姥无言而又永远的离别。弥留之际未见一面,她就带着那样多的牵挂离开了,却也永远留在了那个格外冷冽的2020年大年初八。
毕业后一直在外打拼,加上远嫁他乡,回家的次数两个手指头就能数清。努力去回想,已经不能想起最后一次和姥姥见面的日子,也无从知道那次匆匆见面究竟给姥姥留下了什么。
我想,在那个遥远的地方,姥姥还是那么地勤劳俭朴,还守护着属于自己的一片“菜园”,只不过,在这世间,我再也回不到那些承载着我和姥姥所有美好瞬间的“菜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