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茶心
一个漂浮在空中的梦
水月来到咨询室。李青初见她,想起在楼梯转角处看见了她。别的印象没有,只记得她两眼空洞无神,似一轮冷月从过道上飘过,她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经过的人。咨询的时候,水月看着站起来迎接她的李青也是全然没有印象。
咨询助理登记的信息似乎没有什么参考价值。李青翻了翻,只有一条让她稍微留意了一下,就是水月几年前曾经做过心理咨询。
李青正要开口,先说一说保密原则及咨询的相关事项,再问问以前咨询的情况。水月说:“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李青顿了一下:“好的。那你今天想要聊什么。”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我经常做。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是漂浮在空中的,我没有根,朦朦胧胧的,我无所依傍,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经常做这个梦?”李青一边记录,一边问道。
“嗯。经常做这个梦。情况都差不多,都是在一片混沌里。”水月停下来,不再说了。
“那梦中是什么感觉呢?”李青本希望她多说点的,见她停下,便追问道。
“迷糊,混沌,怎么也不清楚,自己是一团形状不清的物体,周围都是混沌的。”
“我听到你几次说到混沌这个词。”李青重复了一遍“混沌”。
“是啊,混沌,就是很不清楚、模糊的感觉。”水月慢慢地说道。
“混沌?”李青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停下笔,静静地等着水月的话。
水月想了一会儿,说到:“算了,不说这个梦了。反正经常做,做了就做了。说点别的吧。”
“好。”李青点点头。
有乳白色液体的瓶子
“以前我那个心理咨询师,他不像你。如果我不说,他会一直问。”水月探询地看着李青。
“每个人的风格可能不一样。如果你希望我问,你可以说。”李青微笑说道。
“那还是说说他吧。他喜欢用催眠的方法。”水月陷入回忆中,最后她说道:“我们咨询过程中很多事情我都忘记了。毕竟过了很久。不过有件事情我记得呢。有一回,催眠时我的意象里出现了一座山,山里面有一个瓶子,瓶口朝下,瓶子里面有乳白色的液体,那些液体有点儿脏脏的感觉。你觉得那是什么含义?”
水月目光灼灼地看着李青。
“你怎么看呢?”
李青看了看她,缓缓问到。
“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你觉得这些应该怎么解释?”
“为什么这个意向会让你印象这么深刻,而且现在提出来呢?”李青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水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因为我的咨询师解释说,那可能意味着我觉得自己的父母是不洁的,男女关系是混乱的。”
“噢,那你怎么看他的解释呢?”李青问道。
水月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当时否认了,跟他说我母亲是清白的。”
“母亲?”李青停下笔,问到。
“我觉得他说的是我的母亲。他说他猜测我母亲可能有混乱的男女关系,倒着的瓶子代表子宫,不洁的液体,就是那个意思。不过他说这只是一种解释,本来意象就可以有多种含义。”
“但是你一直记得这些,所以我猜它们对你有特别的影响。你愿意多谈谈吗?”李青徐徐问道。
体检又是O型血
“算了,反正也过去了不说了。说说别的事情吧。”水月转移了话题,她说了些自己工作上的事情,又话语一转:“前些天我去体检了,又验了一次血。昨天我收到了体检报告,我把它撕掉了。”
“为什么撕掉了?”
“上面写着我还是O型血。”水月深深地看了李青一眼。
“O型血?还是?你想说的是?”李青往前欠了欠身。
“我妹妹说我爸爸好像是AB型血。我妹妹是A型血。我查过几次,还是O型血,所以我撕掉了。”李青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个什么年头一闪而过,却没有抓住,只得静静往下听。
“因为AB型血的父母生不出O型血的孩子。”看李青在思索,水月补充道。
李青想着,这又是一个复杂的故事。她正要往下细问,谁知水月又自顾自的说道:“我昨晚还梦见我的父亲了。他在做饭,可是他做了饭却不给我吃,还骂了我。”水月一边说着,似乎回到梦里,一时涨红了脸,眼中又带着恨意和泪光。
“梦里你父亲他骂你了?”李青缓缓问道。
“是,他这次直接骂我了。他指着我的鼻子骂的。他先把自己吃剩下的饭菜倒掉了,然后骂我说也不去照照镜子,根本就是又一个不要脸的生的。”水月低下头,一滴热热的眼泪掉下来。
“又一个?”李青觉得故事转换得好快。
“我母亲是一个,他自己母亲是一个。”水月停顿了一会,似乎不想说了。李青怜惜地看着她。
“我母亲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去世,是我父亲逼迫的。她其实是贤妻良母,但禁不住我父亲一再说她偷人,一时想不开,要证实自己的清白,把命丢了。我爷爷也怀疑我奶奶对他不忠。”又是一个凄凉的故事,李青也忍不住心里叹息一声。
“我母亲一定不是这种人的。事实上我和我妹妹跟我父亲眉眼很相似,就这一点,就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我觉得我父亲也许是自己心理变态。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水月沉默了。
“那现实中呢?你父亲说过类似的话吗?”李青问道。
“说过,以前他喝醉了的时候总是这样说。去世前几年,清醒的时候也这样说。有的时候,我真想去做个亲子鉴定,如果跟他真的没有血缘关系,就一拍两散,赔他的抚养费,从此是陌路人。但是始终没有做这件事情。现在,已经完全不能够做这些了。我觉得好……”水月说不下去了。
“很煎熬?”见水月好久都说不下去,李青试着补充道。
“煎熬?”
“是的,你说的几个梦,还有体检,我觉得听到了煎熬。”
水月的眼泪滚了下来,呜咽了一会儿,她说道:“是啊,我是觉得煎熬,我理智上觉得自己是亲生的,却禁不住父亲的一再说道,心里半信半疑。又因为之前的咨询师对瓶子意象的解释,因此已经成为我的心病了。”
“我理解,我理解你的感受。”李青静静地听着,一方面理解她的复杂感受,一方面梳理着她讲的这些事情之间的关联。
为什么会漂浮在空中
“所以,我想了想,现在明白了你开头讲的那个梦的含义了。”
“你是说那个漂浮在空中的梦?”水月一时间有点恍惚,说了那么多,忘记了开头的那个梦了。
“是啊,它跟你后来的讲的是有关联的。漂浮在空中,没有根,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根源在于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因此你的自我是模糊的,才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是什么样的。”
“是了,我真的说不清楚自己是谁,是什么样的。”水月抓着自己的头发,又苦恼又茫然。
“我们在咨询室里,要做的就是这个事情,找到你是谁。”
“可是生物学上,已经无法证实我是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子了啊。”
“我们要找的是你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你的自我。”
水月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明白了,即使我仍旧不知道谁是我的亲生父母,我依旧可以找到自我,是不是?”
“是的。”李青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