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与爱情诗

夏日的阳光温暖而轻柔地落在书的身上。书懒洋洋地伸了伸腰，抖擞着腹中的方格字。它怀着期望等待着某个人的到来，将它细细品读。

“哈哈，看看这个奇怪的废物！”周围的伙伴们嬉笑起来。“居然还不死心啊？根本没有人会来读它。”它不过是本破烂不堪的书，大家都认为它没有任何价值。

它不理采那无谓的笑声，只因怀着一种信念。它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信念。直到有一次，天管理员将窗帘打开，房间充满了金色光芒。它才感觉到那个信念出来和它打了个招呼，仿佛在说着：“嘿！你是在想我吗?我来了。”此后，它有了一个朋友。虽然那个朋友只是每天清晨来拥抱它，然后渐渐离开，回到它的心里。

在图书馆的每一天都会有伙伴被借走和归来，所以每天它总是会面对同一个问题：“咦？这本书好奇怪啊？和我们不一样啊？”

于是，它开始期待又怀着兴奋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了？”可是换来的都是疑惑和鄙夷。因为一本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的书不值得他们注意。每次嘲笑过后它总是默默闭上嘴巴。慢慢地，没有书来问候它。管理员也很少经过这里，或许已经忘记了这个地方了。厚厚的丝绒窗帘也没有人再为它打开，看看它的朋友。渐渐地，它身上沾满了薄薄一层灰尘，与它那泛黄的书面交织着。图书们都忘记了有这么一本书。

“咦？这本书怎么破成这样？还没有名字？”一个悦耳的声音从它的头上响起。这久违的声音唤醒沉睡已久的它。它缓缓睁开眼睛，发现一个女孩正看着它，细长的手指缓缓划过书皮。那手指像是重逢的故友一般让它倍感亲切。

女孩抽出了这本破旧的书。

对于她来说，这本书应该回收了。

对于书来说，有种东西在它的心里再次破土而出了。

然而，那手却停在它的脸庞没有动作。它开始慌张了，害怕了，担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原来是女孩抬头透过书架缝隙发现一个挺拔的背影，顿时身体一僵，立马蹲下身去。将书紧紧抱在怀中。那阵阵慌乱的心跳透过书页传递给它，莫名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孩才抬头，眯着眼，弓着腰向前走，边走边左顾右盼。它好奇地看着她，因为从来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人。只看见她慢慢向前靠近，书架后面的那个背影慢慢显现眼前。

一丝慵懒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里，像是发酵的颓废被人无意撕开了一道口子，像是蛊惑人心的歌谣被人吟唱。它沉迷这不知名的气味，因为这与它的朋友不一样，这股气味不会只停留在它的表面，而是缓缓渗透进它的扉页中与骨头里，使它的文字里都有这独特的味儿。

“同学！你怎么又在这里吸烟？”女孩一闻到这味道，开始微微皱眉，直直看着那个满是烟雾的背影喝道。那个背影弹了弹手中的烟，烟烬尽数飘落在窗台上，像是灰白色的雪，灰色的痕迹在雪白的窗台绘出一幅抽象画。他转过身来狡猾地说道：“图书馆好像只说不能大声喧哗吧？而你刚刚好像大声喧哗了？不是吗？”他每问一个问题就走进女孩一步，渐渐地，对方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隔。他一只手捻烟，一只手插着口袋，低头看她，仿佛在等她反驳。

书才看清那让它沉迷的东西是男孩手中的一根亮着火光的烟，它散着奶白色的烟气，那烟气攀附在它的书面上后又慢慢消失在空中，只留下缕缕气息。那烟气贴近它的脸庞说：“你是谁？“

它好奇地盯着烟回答：“我也不知道？那你是谁啊？“

烟围绕着书说：“呵呵，我可有很多个名字：失意者的伴侣、寂寞者的听众、富有者的炫耀、平庸者的消遣……我都记不过来了。毕竟每个人都那么依赖我。“说完还自豪地转了个圈，在空中形成圈圈漩涡。

它羡慕地说：“你有这么多的名字啊！“然后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你能不能……送我一个。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烟笑了，火光比之前更亮了，它说:”名字是自己的，不能给别人的。傻瓜。“

它失望的说道：“可我就是记不起来啊。你不懂的。”

烟轻轻触碰它的脸庞，安慰它说：“没有名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记得你不就行了吗？这里的书那么多，都有自己的名字。然而我都不知道它们，但是我却知道你，这样想的话，其实名字并没有这么重要。”书看着烟说：“你能拥抱我吗？”就像是每天早上和阳光那样的拥抱。

烟停了停它在书上的手，沉默了一下说道：“我很抱歉，不能。”

书低落地说：“你和那些书一样虚伪。“随后便不再和它说话了。无论烟如何呼唤它，围绕它，都只是沉默以对。

就在此时，女孩一下夺过男生手中的烟，将它摁灭在书架上。烟低呼一声，火光顿时熄灭，再也没有那迷人的气息。男生先是茫然，之后淡淡一笑。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说道：“下次不抽了。不过女孩子要淑女一点啊。每次不是粗鲁地把我的烟丢了，就是掐了。你说说你，有哪个人敢要你！”女孩怔了一下，想要打他。可是却被男生轻松地接住。瘦小的手腕被紧握在宽厚的手掌中。

“喂，不是告诉你不要这么粗鲁了吗？”男生笑着说。一把把女孩拥进怀里，揉了揉她的头。女孩手中的书顿时掉到地上。不过女孩没有注意到它，沉浸在心动的甜蜜中。

书硬生生地摔了个跤，趴在地上，不能动弹。那对男女离开了它的身边，只剩它和烟留在原地。

不知道过了几个日日夜夜，窗外的景色也换了几次光景。书一直没有人来整理。书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脸贴在地上，耳朵能清晰地听见远处的声音。但只能听着那些寻书人的脚步声来聊以安慰：有轻快的帆布鞋在书架之间走动，有艳丽的高跟鞋哒哒作响，有稍稍停顿又急速向前的脚步声，还有……然而它这里却鲜少有人来，就连那天的女孩也没有再出现。当书以为自己又被遗忘的时候，一阵脚步声渐渐走近，不急不缓。一只手将它拾起，拍了拍它的封面上的灰。书心想：终于可以好好的换口气了。

“我怎么把你忘在这里呀。”是原来那个女孩，不过她穿着厚重的衣服，戴着帽子，书差点就没认出来了。之后女孩转头看见了书架上那还剩半根的烟，眼底划过一丝涟漪，里面蕴含着悲伤。她对着烟叹了口气，可还是拿起那根烟，走到窗前，拉开那沉默的厚窗帘。

窗外是个艳阳天，但飘着雪。

淡淡的阳光爬上窗，漫过书面。这是它好久不见的老朋友啊。

“他走了，你却还在……”女孩握着烟自言自语地说。然后从口袋中掏出那个人留下的火机。手指熟练打开，只听见清脆一声，那温暖的火舌在寒风中舞蹈。于是烟被点燃了，那沉淀了许久的烟味因为在时间的侵蚀下略显疲惫和苍老，已经没有了那时的迷人魅力。烟在火光的温暖中获得新生，抬眼就看见了狼狈的书在风中翻动书页，那样的脆弱，仿佛一阵强风就能撕裂它的身躯。

“嘿，不记得自己名字的小家伙，你还在生气吗？”烟用他仅剩不多的力量去叩问书面。想要哄哄那个执拗的家伙。

书沉默一会儿，赌气地说道：“你真的不能拥抱我吗？只是一个拥抱呀！”

烟无可奈何地说：“我每次拥抱我爱的，都会灼伤它们。我不想你也和它们一样厌恶我。”说完后，烟几乎没有力气了，因为那火光就快要到头了，气息变的十分的微弱。书已经嗅不到烟的气息了。它想叫叫烟，想让它不要睡着了。可是它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女孩看那烟即将熄灭了，将它放在一旁。好奇地翻开了书，看着书里面的句子，眼神一恸，嘴角苦笑，情不自禁念出书中的句子来：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读完后，女孩感觉眼睛酸涩，不想再读下去。她怕自己会哭。

书静静地听着女孩的诵读自己腹中的诗句，开始陷入深深的回忆里。往事种种浮现眼前：

当它作为一个新生儿进入图书馆时，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人们总是第一眼看见它，将它阅读。那些年轻的少年从它这里摘取一字一句的情语去获取自己心爱姑娘的芳心，那些美丽的女子从它这里读出一丝一缕的情思来看清自己迷茫的内心。于是它沾沾自喜，因为那些书本都羡慕它。可是，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它不再光鲜亮丽，因为那崭新的封面变的破旧不堪，因为那书中的优美句子不再吸引那些怀春的人来品读。于是它被丢弃在遗忘的角落，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就在此时，一阵风吹来，它忽然感觉到灼热，像是有谁在啄食自己的身躯。一看原来是烟躺在自己的身旁。烟说的没错，每一次靠近都会伤害对方。

“喂，你怎么样了？”书关心地询问它，用自己的血肉喂养着烟。

“你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吧，我们必须分开，不然的话，你会被我燃烧殆尽的。”烟不想书消失，但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蔓延。烟感觉自己很无力，不能保护书。

“嘿！寂寞者的听众，我可以这样叫你的名字吗？你知道吗？我在刚刚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了……”书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火光，淡然微笑着说。“你想听吗？”烟的身体越来越大，气味愈加浓烈，还夹杂着书香。这气息围绕着书，就像是最亲密的恋人的拥抱一般。烟声音喑哑地说道：“我不想听，对于我来说，名字不重要啊。你还好吗？痛不痛？”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女孩早已离开，阵阵寒风刮进来，阻挡着烟的入侵。书终于获得残喘的机会。只是书上那些文字被毁去了原来的容貌，再也构不成动人的情话了。

“寂寞者的听众，我想对你说……”书刚想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忽然一阵狂风吹来，火势瞬间变大，吞食了它最后一点残躯，不留半点残页。

烟看着早已不见的书，燃尽自己。那无言的灰烬像是回不来的爱人，它开始缓缓地述说道：“你这个笨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你是谁了……只是很抱歉忽略了你的孤独。”

雪花飘进来，带着丝丝凉意，把烟最后一点热量消融。

烟也化成了灰烬，与那个傻瓜相互拥抱。

“我爱你，爱情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