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诱人,呼朋唤友便又成行了。这次是去嵊州四明山红佛寺。
记得上次去是在2011年10月,山间有霜叶红于二月花的风景。坐在寺下,秋风竟也和顺,这样消遣一日,迄今难忘。这一次的久别重逢,心中颇为期待。
不料前一夜查了天气竟是多云转中雨,已是黯然,第二天起床发现中雨竟提前来了。众人自有豪情,也不管它刮风下雨,自是医院集中,然后便驱车往大明市黄泽方向去了。
红佛寺历史并不久,但四明山上的大石屋古已有之,乾隆八年僧 恒传建石屋禅院,民国重建时因禅院原址上红色“佛”碑的一字缘而改名红佛寺,后又毁坏,于公元1997年在原址重修。吕老师说起寺里有斋饭,色味颇佳,我们便更为期待。
寺庙处地又称月窝,真是云深不知处。上次来时便对蜿蜒而上的石阶印象深刻。我们到达山脚已是十点光景,雨还依旧落着,我们也只能撑伞前行。尽管雨天爬山似乎较晴天时危险,但绿水青山是在雨中才真正鲜润活泛了起来。晴天时爱看绵软的蓝天上云卷云舒,这雨天是苍翠的山峦唱主角,不同情境,竟也平分秋色。
行到山上不久,雨便停了。大伙收起雨伞,手脚更自在些。四明山脉层层叠叠迤逦而上,有一种山峦化境。清代时袁枚来访嵊县(即嵊州),写“四明山高莫言状,两峰夹空作屏嶂,长篇大股气势蟠,绝地通天自开创。”果然。站在道旁遥望对面山岭上一簇一簇的映山红,粉色的红色的,真是与山的翠绿相衬得彼此皆好。汪曾祺说山丹丹开花是经年便添上一朵,如同记得自己岁数,但映山红开花是一如既往,仿佛有自己的坚持。
登阶而上,可见道路两旁有梨花自开放,春雨打来,落了一地白色花瓣,走进查看却是一朵一朵地落在地上。丁丁说有句什么诗来着,我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她说不是。的确,梨花似乎并无太多香味,春天里香气宜人的是李花,而感叹“香如故”的陆游写的是梅花。
还有各种不知名的树木都伸出枝干来,遮在山路上,竟是天作的凉棚。耳边有鸟语流水声,又整个人都浸在这山色里,竟仿佛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故是吕老师也感叹不如就留在这里好了。
行到山腰凉亭,坐下歇脚,金行带了苹果,大家都分到了。倚在栏杆上眺望,来路竟也湮没,去路更是渺茫,只有日光淡淡铺过山岚,微风拂过耳畔,若无闲事在心头,真个是人间好时节。
到达红佛寺,大家也当是到了终点。四明山绵延千里,我们只取一景,不贪不妄。大伙都坐下歇脚,放眼皆是山下来客,五六成群,坐在天光下吃饭。我们冲着斋饭而来,自是立刻就涌向售卖窗口。山门并无僧侣走动,供饭的皆是俗家打扮,我们购得十五元每人的饭票便又涌向厨房。屋里光线昏暗,斋菜竟已不多,有人提议不如再加盘红烧肉,但那是另购的,且又不是我们的初衷,便作罢了,敦促主人家多炒了一盘包心菜,又削了一根莴笋,加上既有的油豆腐、咸笋头、萝卜、南瓜,竟也美滋滋地饱餐一顿。但我吹毛求疵地跟柯青说这素斋其实并不地道,佐料大蒜在戒律里可也是荤的。
我走去殿里拜过佛祖,大伙又以青山为背景合影留念,然后就开始下山了。小萍说为什么寺庙都要建在这么高的地方呀!有人便说,那上来了便显着虔诚嘛!想起电影里,僧人从山下挑水上山,便是这样日复一日,虔诚地做功课。上山是攀登,下山却需要更谨慎,登山杖似乎应改叫下山杖。
下山途中,遇到午后来爬山的游客仍是络绎不绝,太多人希冀在自然里洗涤浮世中沾惹的尘埃。南怀瑾年轻时曾闭关在山林数年,下山时闻到红尘里独有的臭味,便知人世近了。原来人间是有一股独特的味道的,但活在其中的人自然并不知晓。正如贪欲重的人往往不知己贪,恶意重的人常常不知己恶,皆是不能自知故。这大自然生养了万物,却仿佛当下浮躁社会的镜子,现出人世多少贪嗔痴慢疑,我是在当下才发觉。所谓促进消费,不过是增加贪欲;所谓励志成功,不过是增加痴欲。但人心皆是看得外界,却不看内心的,才有吃不尽的苦头。我常想,现世是否就是佛家所言的末法时代,三众毒心之盛,谁又能做到独善其身呢?
到了山脚,依旧是坐上来车,听了一路的流行歌曲回家。邓紫棋一年前唱《存在》,是我喜欢的词。谁知道我们该去向何处,谁明白生命已变为何物;是否找个借口继续苟活,或是展翅高飞保持愤怒;我该如何存在?
至少我存在这浮世里,还有此种世外桃源,尽管短暂,毕竟可以兴怀。千年之前有大诗人李白,游天姥亦有这样感叹,离开后也写了总结: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人是毕竟要活在人世里的,不是活在别处,但偶尔能够寻一处畅叙幽情,还算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