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天的早晨，我去见咨询师做个人成长体验。在楼道里我偶遇咨询师，看到她从楼外进来没戴口罩。
一进咨询室，我掏出自己的保温杯，“今天不用给我倒水了，我自己带了罗汉果茶。这雾霾天不带口罩嗓子受不了。我这两天嗓子疼得可厉害了，还有点发烧，昨天去药店买了两个罗汉果回家煮。”
谈了一会儿之后，咨询师问我：进门时的一番话是纯粹的寒暄还是背后有含义？
我很快意识到自己想表达对她的关心。看到她在雾霾天没戴口罩，我很关切，但我不确定表达关心是否会让对方觉得唐突？是否会遭到冷漠的拒绝？所以用了个兜圈子的表达方式。
我知道我面对的是一位成熟的咨询师，直接表达关心不会遭遇负面反馈，但我在不经意间使用的是我在人际关系中熟悉的模式。我觉得直接表达关心很尴尬，因为当我向我妈表达关心时，她会拒绝我。比如我给她买好一点的吃穿，她会说：“我可用不起这么贵的东西。你的钱自己存起来吧。”我建议她不要吃过期的食品、快要坏了的蔬菜水果，她会说：“我们半辈子都是吃这些东西过来的，我小时候连水果都吃不着。”
表达关心但怕被拒绝，这是我通过“罗汉果茶”表达的第一重含义。我很快又指出了那段话的第二重含义：我身体不舒服，生病了，希望你关心我。
我从小是个身体和心都比较敏感的人，就像身上带着雷达。这种特质给我带来的好处是容易感受和理解他人、擅长共情、直觉强，弊端是很容易身体小恙、情绪起伏。
譬如，早晨起床时还没拉开窗帘，一醒来就觉得昏沉头痛、嗓子难受，拉开窗帘一看天色果然是乌云与雾霾齐飞；有一次去企业培训，我做助教，培训开始没多久我就无缘由的眩晕，眼前发黑，自己偷偷猛掐虎口才坚持下来。培训一结束我出了那家公司立刻就身体清爽了，自己也搞不清怎么回事。晚上和那家企业员工聊天才得知，原来当天上午公司出了一些事，好多员工被老板骂哭了，整个团队士气消沉。下午按原计划进行培训，很多人上课时挂着一张上坟的脸。我虽然不明就里，但那个环境中漂浮的某些东西确实影响到了我。说着有点玄，但是类似的事情在我身上经常发生。
在家庭中，我的敏感、小病连连和情绪起伏是不太被接纳的。长辈都是受过苦长大的，又受到艰苦朴素的教育，觉得我成长年代的物质条件已经很好，不该娇惯，应该坚强。
儿时生病，我撒娇赖在床上，真希望妈妈能像电视剧里一样，给我往被子里塞个热水袋、特意煮份好吃的粥、摆个果盘放在床头，然后坐在我身边温柔的抚摸我。实际得到的却是——“跟你说让你多穿衣服你不听，感冒了吧！还得带你看病，耽误事儿！现在的药都多贵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什么时候能让人省点心！自己躺着去吧，别折腾大人了！”
所以，我向咨询师说我生病了，不舒服，也像是一种撒娇，背后的需求是希望得到她的温暖和抚慰。
随着谈话的继续，我自己又发现了那番话的第三层含义：看我把自己照顾得多么好，你不照顾我，我就以“把自己照顾好”作为表达失落和不满的方式。而且我希望你能认可和夸奖“把自己照顾好”这件事。
自己就能把自己照顾好，就可以假装摆脱了对“妈妈没有照顾好我”的失落和不满；我不自觉地认同着父母节俭、坚强的行为的，但不想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所以反过来对自己格外照顾。同时，我也渴望“把自己照顾好”这一行为能得到肯定和夸奖。说是第三层含义，但这一层本身就有些复杂。诉说着自己语言背后的第三层含义时，我笑中含泪，心中荡着的像那杯罗汉果茶一样，时而苦涩时而甘甜。
人们简单地行为和语言背后，总有着复杂的未尽之言，很多未能被他人读懂，甚至行为者自身都没能觉察。面对悬崖峭壁，普通人看到的是一座山，而地质学家看到的是岩层和时间的故事。在地质学家眼里，地表以下的东西一定美丽而诱人，正如我着迷于人行为和语音背后美丽而诱人的东西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