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一)--(六)

前言

本部小说历时5年,已经完结,共102.1万字 ,每日跟新在微信订阅号:夏虫的花园。

讲一个精彩的故事,表达严肃的主题。通俗文学与严肃文学,并非泾渭分明。

现实是残酷的,但残酷不是目的。

未来会怎样,人会不会消亡。或许会,或许不会。或许对当下,根本不重要。

但我们需要勇气和信心,一路前行。

金庸之后,武侠式微。但人心不死,侠义长存。

江湖不是成人的童话,而是残酷的现实,无法摆脱的命运,不可抑制的欲望。

侠是自由,是永恒的抗争。是直面现实的勇气,是独自前行的信念。

每一个时代,有每一个时代的追求。永恒不变的,是中华文明的精神家园。

突破金庸,首先是内核主题上的突破,其次才是故事结构、叙事方式、语言文字层面。

借用前辈们的江湖世界,只是为了降低读者的理解成本,并非要延续以往的故事。

第一次来简书,希望大家喜欢,我陆续把整部小说发出来。


                                                                    楔子

阎浮提东方有山,号曰铁围,其山黑邃,无日月光。有大地狱,号无间。又有地狱,名大阿鼻。

无间地狱,有五无间。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一者,日夜受罪,无时间绝,故称无间。

二者,一人亦满,多人亦满,故称无间。

三者,苦楚相连,更无间断,故称无间。

四者,罪行业感,悉同受之,故称无间。

五者,除非业尽,方得受生,故称无间。

地藏菩萨发大誓愿,百千万亿劫中,应有世界,所有地狱及三恶道诸罪苦众生,誓愿拔救。如是罪报等人,尽成佛境,然后方成正觉。

                                                                                                --《地藏菩萨本愿经》


仲夏的太行山麓,树木青葱,叶茂荫深,似乎收起了燕赵之地的雄壮,沾染上江南风光的秀气。

山间的驿道上,“叮铃铃”响起马脖铃声。林荫中冒出一面红色大旗,旗上用金丝绣着四个大字,威远镖局。大旗下面,七八辆马车缓缓前行,在土路上压出两道沟痕。二十多个精壮的汉子跟在两旁,不时的嬉笑打骂一阵。另有几个骑着马,分散在队伍两头。

走在最前面的老者戴着笠帽,跨在马背上闭目养神。这条通边城出塞外的驿道,老者走了二十几年,从未出过大差错,可此刻心里却总有些不安。

突然,道旁的山脊上响起了一声清哨,打扰了这宁静的时光。两边的趟子手们却似没听见,仍是神色轻松。

“老三”,老者忍不住了,伸手摘下帽子,回头对后面一个中年汉子说道:“又来了一路,再往下怕是不太平。”

“二哥”,中年汉子留着长须,约莫四十来岁,一身儒生打扮,看上去像是大户人家的私塾先生,打马跟了上来,点头说道:“过了大同府跟上来的,有三路探子了。”

“我真是老了”,老者讪笑几声,说道,“七八年没出远门,道上的朋友都不肯给面子。”

 “箱子沉,太扎眼”,中年儒生回头看了一眼马车,低声说道:“二哥放心,这一路上的江湖朋友,镖局年年都有打点,出不了差错。他们闻着味跟上来,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便宜可捡,如今道上都这样了。”

老者心中不快,往山脊上扫了一眼,叹道:“太平日子久了,世道都变了。”

中年儒生笑了笑,又打马靠近一些,轻声问道:“丰利号可是做官银生意的,以往都是衙门派兵押送,这次怎么找上咱们镖局了?”

老者侧头看了看中年儒生,慢慢答道:“听说上面不许衙门管丰利号的事了,以后走银子都要找镖局押送。这可是长久的大买卖,不知多少镖局惦记着。只说金狮镖局罢,年前就在京城里上下打点了。亏得大哥跟吴大掌柜的交情,才揽下来这单生意。”

中年儒生愣了一下,问道:“丰利号可是逍遥侯开设的,也算半个衙门了,说不管就不管了?”

老者心里也没底,摇了摇头,答道:“朝廷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丰利号分号遍天下,你我只管先走好这一趟镖,大哥再去跟吴大掌柜谈,等打通了江南的路子,镖局的生意就能翻上好几番了。”

中年儒生连连点头,接话说道:“大哥一直想打通江南的路子,京师的钱货就能直通塞外。这次可是个好机会,出不得半点闪失,我去会一会后面的朋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老者抬了抬手,说道:“你看好镖银,我打发他们。”

中年儒生也不再争了,回头喊了一声:“铁柱,过来。”

一名大汉高声应诺,打马赶了上来,脸色黝黑,筋肉结实,腰杆挺得笔直,看起来确像是一根铁铸的柱子,拱手说道:“三镖头。”

中年儒生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一会你跟着二哥。”

大汉拱了拱手,又看了老者一眼。

老者也没理他,只打量前面山脚的树林。

驿道在山脚下折了个弯。马队刚绕过弯,老者看了看大汉,低声说道:“跟我走。”说完提气从马背上跃起,闪入道旁的树林中。

大汉凌空翻身下马,也跟着窜入林中,身手颇为矫健。

两人隐身在树林中,只等了片刻工夫,便隐隐听到马蹄声。很快,不远处山岗上冲下一匹快马,马上一个劲装江湖好汉,催马沿驿道赶了上来。

看着对方走近了,老者冷喝一声,提气纵出树林,真气凝于右掌,轻飘飘地按在马头上,顺势一个翻身,人稳稳地落在驿道中央。

快马继续往前冲出几步,忽然嘶鸣一声,猛地翻到在地上,四肢一阵抽搐。马上的汉子也还算敏捷,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倒下的骏马。

黑大汉也冲出了树林,挡在那汉子前面。

汉子很快回过神来,冲老者拱手行礼,笑道:“好掌法。前辈莫不是当年掌毙太行双雄的赵二镖头,镖头的绵掌果然威力无穷,李某今日总算大开眼界了。镖头若是得空,不妨上我们云岗寨坐一坐。”

老者笑了笑,拱手回礼,说道:“原来是云岗寨的朋友,威远镖局失礼了。”

汉子连连拱手,说道:“前辈,客气了,客气了…”

老者抬了抬手,往两边山林看了看,提起一口真气,说道:“威远镖局赵振山,借道一过。还请朋友高抬贵手,行个方便。”声音不大,却在山岭间回响。

汉子脸色发白,“嘿嘿”笑了笑,拱手说道:“老爷子好功夫。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小的这就回去,绝不敢再叨扰老爷子。”

刚才用了内力传音,几路跟梢的探子,应该都能听得见。走镖不是一锤子买卖,更多的是靠交情,各路朋友肯给面子,不到迫不得已,赵振山也不想开杀戒,拱了拱手,笑道:“朋友好走。”

汉子不再多说,转身便走。没走几步,山林里传出一阵怪笑,接着有人说道,“你娘的,把银子留下。”

山林中窜出两个身影,兔起鹘落,飞奔而来。一个高大魁梧,不停地怪笑,声音却阴恻恻的。另一个身材瘦小,一边骂道:“你个老东西,装什么装。老子就瞧你不顺眼。”

两个人瞬间就赶了过来。

“他娘的,没本事还要来抢肉吃。”矮个瞥了停下来的汉子一眼,抬手一掌劈在他脖子上。那汉子脖子一歪,烂泥般瘫倒在地上,哼都哼一声。

赵振山皱了皱眉头,只感叹如今道上出手都这般狠毒么,从容扫了两人一眼,说道:“两位好本事,却为何不讲规矩?”

“规矩”,高个怪笑不已,说道:“谁他娘还讲规矩?死老头,你过时了。”

“找打。”不等赵振山答话,后面的铁柱抢先答道,纵身冲向高个,“呼”的一声右拳挥出,径直击向对方胸膛。

那高个措不及防,上身一歪,双足连点,侧身滑步避开,手上也多了一对日月环。

铁柱中途变招,腰马一转凌空跃起,右拳收回左拳挥出,击向高个咽喉。

高个冷喝一声,双手抬起一封,眼看就要扣住铁柱的手腕。只听见“铮”的一声,拳头抢先一步,击中环圈,双环交碰拳劲不减,高个握持不住,不由得连退了两步。

铁柱借力翻个跟头,凌空向后掠去。

那高个一时大意,刚交手便吃了个小亏,眼睛里尽是怨毒,突然右手一挥,单环脱手飞出,“嘭”的一声,击中了铁柱的后背。

临阵对敌,兵器离手乃是大忌,对方却拼了舍弃单环也要暗算铁柱,出手极其狠毒。赵振山看得分明,心中怒气顿生,喝道:“好歹毒。”说完身形一晃,抢到了高个跟前,双掌悄无声息地拍出。

高个单环离手,也不敢大意,双足连点向后退去。

旁边的矮个骂道:“娘的,两个打一个么?”径直扑了过来,右手挥出一条九节鞭,直点赵振山后心。

赵振山早有防备,身形骤停原地一转,让过九节鞭,双掌错开,击向矮个上下两路。

矮个来不及收回长鞭,鱼跃而起避开下路一掌,左掌挥出迎向上路的一掌。

“嘭”的一声,双掌对上。赵振山掌势微收一吐,又是一掌震开了瘦子的左掌,接着内劲再吐,却似连拍出第三掌,击中了矮个的胸口。

矮个“哇”的一声怪叫,跌落在地上,接着一个鲤鱼打挺又站了起来,后退两步,盯着赵振山说道:“他娘的,一掌三击。”

“老头,你好本事”,高个也赶了上来,看了矮个一眼,说道:“老六,我帮你杀了这死老头。”

矮个没答话,右手一抖,将九节鞭绷得笔直。

赵振山侧头看了铁柱一眼,低声问道:“铁柱,你怎么样了?”

铁柱摇头笑了笑,大步走到赵振山身旁,只盯着对面两人。

赵振山知道他天生一副铜皮铁骨,练的又是外家开山拳,没那么容易伤筋动骨,当即沉下心来,缓缓问道:“两位,当真要拼命么?”

高个不动声色。矮个瞪大了眼睛,凶光大盛,骂道:“你奶奶的,老子还怕了你么?”

突然,“啾”的一声,远方山头射出一支响箭。又“轰隆”一声,在空中炸出一团红色火花。高个和瘦子脸色大变,对视一眼,纵身跃起,闪入林中不见了踪影。

“这就想走么?”铁柱大声喝道,深吸一口气,便要追上去。

赵振山暗自担心,伸手将他拦住,低声说道:“莫要冲动,护住镖银要紧。”说完也顾不上他了,提气沿着驿道追了上去。

只追出几里路,赵振山便看见镖队停在前方,马车已聚成一团,二十几个趟子手提着兵刃守在外围,中年儒生带着几个镖师正四处张望。

赵振山松了口气,纵身跃起,几个起落便停在中年儒生跟前,急忙问道:“老三,怎么回事?”

“二哥放心,没遇着险”,中年儒生答道:“我们刚走到这里,前面山头就飞出响箭,大伙赶紧守好马车准备迎敌,不过到现在也没动静。我又担心你和铁柱,也不敢乱动。”

赵振山转头看向两侧山林,一边说道:“做得好,这趟镖可不能有闪失。”

中年儒生问道:“后面情况怎么样?”

赵振山冷笑一声,答道:“打发了几路探子,却上来两个扎手的点子。”

中年儒生神色微变,问道:“铁柱没事罢?”

赵振山摆了摆手,答道:“没事。看到响箭,两个点子都闪了。我先赶了过来,铁柱就在后面。”

中年儒生松了口气,也看向前面的山头,说道:“这可就稀奇了,难不成才认出来威远镖局的镖旗?”

赵振山思量片刻,冷笑几声,慢慢说道:“都动起手来了,谁又会轻易罢手?方才两个点子,身手都不错。一个高大,使一对铁环,一个矮瘦,使一根九节鞭。边塞一带,你可听说过有这么两个人么?”

中年儒生想了一会,答道:“这两年,边塞上出了六个悍匪,专门打劫商旅行客,手段颇为狠辣。自称什么阴山六骏,河朔武林朋友都叫他们阴山六鬼,其中有两人使的就是日月环和九节鞭。”

赵振山点了点头,说道:“那高个称另一个老六,看来就是他们了。”

中年儒生长舒了口气,说道:“两个在后面,还有四个肯定守在山头上,却不知耍的什么把戏?”

说话间,铁柱也疾奔过来,停在两人跟前,拱手说道:“二镖头,三镖头。”

中年儒生打量他一眼,点了点头。

都发了响箭,对方为何又迟迟不肯动手。赵振山总觉得蹊跷,问道:“老三,什么地方发的响箭?”

中年儒生指向左前方的一个小山头,答道:“就在那个山头上,除了一发响箭,没有别的异常。”

赵振山盯着那个山头,低声说道:“铁柱,你带两个人上山去看一看,务必小心。”

铁柱拱手答道:“二镖头放心。”说完招呼两个趟子手,一同闪进了左侧的山林。

众人都不敢乱动。等了约莫一刻钟,铁柱带着两人从前面的山林中下来,快步走了回来。

中年儒生与赵振山对视一眼,先问道:“山头上情况如何?”

铁柱摇了摇头,拱手答道:“鬼影都没见着,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中年儒生怔了一下,叹道:“这可真见鬼了,莫非对方想换个地方再动手?”

赵振山也没有头绪,忽然心念一转,看向中年儒生,说道:“这趟镖干系重大,可不能耽搁。”

中年儒生点头说道:“不错,延误了镖期,大哥就不好再开口了。”左右扫视众人一眼,大声说道:“铁柱,你带两个兄弟在前面开路。大伙都打起精神来,继续赶路。”

铁柱拱手应诺,招呼身边两个趟子手又闪进树林中。整个镖队也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不一会,就沿着蜿蜒的驿道,走进了茫茫山岭之中。


晋北,平城。

得益于中原和塞外的商贸往来,这座商队必经之路上的小城车马穿梭,货号林立,一派繁华景象。要做买卖,先得讲交情。要谈交情,那当然离不开酒。平城虽小,却有不少地道的酒楼,比如东大街上的那家“高粱红”,店家自酿的高粱酒,晶莹醇厚,堪称一绝。

端木铭心信步走在大街上,一身剪裁得体的青衫,修长的眉毛,清澈的眼睛,干净的脸庞上总是带着浅浅的笑容,只叫人看一眼,便觉得分外温暖和亲切。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却不毒辣,空气也不像南方那么潮湿。端木铭心的心情也很好,看着周围匆匆忙忙的赶路人,他多少有些想不明白,如此美好的时光,为什么不去喝杯酒?很多事情,其实他都想不明白,不过庆幸的是,直到今天为止,他都不是一个想不开的人。

高粱红酒楼的酒旗,高高地悬在空中。大门两侧贴了一副对联,“铁汉三杯脚软金刚一盏摇头”。端木铭心只看了一眼,便笑着摸了摸鼻子,大步走了进去。

还不到晌午,大堂里稀疏坐着几桌客人,自顾推杯换盏,谈着各式买卖。正对大门的酒桌上,独坐着一个黑衣男子,约莫三十来岁,面容冷峻,鼻梁挺拔,双眼深邃,眼神里却似透着这个年纪不应有的沧桑,腰间插着一把黑鞘长剑,剑身略显狭窄。

端木铭心打量那把长剑几眼,不禁暗自称奇,径自走到黑衣男子身旁坐下,笑道:“真是一把好剑。”

黑衣男子侧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剑未出鞘,你怎么知道是好剑?”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答道:“剑虽没出鞘,剑意却直指人心。”想了想,又说道:“宝剑藏锋,真正的利剑,本就不该轻易出鞘。”

黑衣男子眼睛里寒光一闪,仿佛夜空里的星星,右手已然握住了剑柄。

剑意更盛了,就像利剑悬在头顶。端木铭心却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愣了一下,喃喃说道:“你这把剑,好就好在不带戾气。”

黑衣男子盯着他,缓缓说道:“杀过人的剑,都会有戾气。”

端木铭心思量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说道:“真正的凶器,看一眼就害怕。你这把剑,我看着却不害怕。”

黑衣男子松开剑柄,转过头去看向大门口,只说道:“你没做过亏心事,所以不害怕。”

端木铭心忍不住笑了出来,问道:“不会罢,你的剑有这么神奇?”猛地又想,这次瞒着小月偷偷溜出来,又让吴世叔为难了,却不知算不算亏心事?

黑衣男子突然问道:“你也用剑?”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叹了口气,答道:“剑乃君子之器,我哪里会用?”又冲黑衣男子笑了笑,说道:“仗剑行侠,我却佩服得很。今日有缘相识,我请你喝酒好不好?”

黑衣男子沉默一阵,低声问道:“乔洪怎么没来?”

端木铭心左右看了一眼,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

黑衣男子又说道:“你带他来,我请你喝酒。”

端木铭心颇觉尴尬,伸手摸了摸鼻子,说道:“我不认识乔洪,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怎么一定要请他来,你才肯喝酒么?”

黑衣男子不说话了。

端木铭心有些莫名其妙,“嘿嘿”笑了笑,低声说道:“昨晚我听客栈里的小七哥说,这家店的高粱酒,用的是九酿春酒法,九酿九蒸才成的酒,绝对货真价实。”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说道:“这里的高粱酒,确实不错。”

端木铭心笑了出来,接话说道:“如此美酒当前,我们却在这干坐着,岂不是大煞风景?”

黑衣男子又不说话了。

端木铭心实在没办法,问道:“乔洪到底是谁,你说罢,我去请他来。”

黑衣男子沉默一阵,转头看向端木铭心,慢慢说道:“有一个人,去城西刘员外家喝酒,见他家小女儿长得漂亮,趁着酒劲把人家糟蹋了。刘员外也不敢声张,去找那人的长辈商量,想把小女儿嫁过去做偏房,却被赶了出来。刘员外气不过,就到县衙报了官。那人听到消息后,半夜摸进刘宅,把刘员外全家十一口杀了个干净。”

端木铭心听得心里发寒,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愣了一会,才说道:“那个人就是乔洪?怎么如此人面兽心。”

黑衣男子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只要世间公道还在,一两个贼子凶狠残暴,倒也不打紧。是非不分,混淆黑白,那才真让人害怕。”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心中生出无名怒火,猛地站了起来,看着黑衣男子,问道:“乔洪在哪里?我先去找他,再来请你喝酒。”

黑衣男子轻轻一笑,答道:“不着急,他跑不了。”说完又转头看向大门口。

端木铭心也跟着看过去,只见门口走进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两个家丁,各抱了一只锦盒。

中年管家看见了黑衣男子,径直走了过来,“哈哈”一笑,拱手说道:“叶爷久等。”

黑衣男子只问道:“乔洪来不来?”

中年管家上下打量黑衣男子一眼,连连点头,叹道:“江北第一捕快,果然名不虚传。”

端木铭心侧头看了黑衣男子一眼,原来是个捕快,京城六扇门的孙捕神天下闻名,可江北第一捕快却是头一次听说,想必也办过很多大案子,不觉有些兴奋。

黑衣男子又说道:“让乔洪来,我要问他话。”

中年管家笑了出来,摆了摆手,说道:“叶爷说笑了。案子已经断了,都盖上了县衙的大印,还有什么可问的?”

端木铭心猛地转过念头来,登时怒气上涌,插话说道:“案子怎么断的,今日须得讨个公道。”

中年管家瞥了他一眼,又冲叶正拱了拱手,笑道:“如今太平盛世,大家和气生财,凡事都得有个价码。老太爷专门交代过,一定要公道。”说完又抬手扬了扬。

后面两个家丁当即走上前来,将两只锦盒放在桌上,又微微掀开盒盖,露出金灿灿的元宝,便合上盖子退了下去。

中年管家只看着黑衣男子,脸上笑意更浓了。

端木铭心看在眼里,心中愈发气愤,喝道:“光天化日的,你们要干什么,这案子肯定有鬼。”

中年管家也不理会他,只冲黑衣男子说道:“叶爷若不满意,只管开个价,我也好回去答话。”

黑衣男子摆了摆手,说道:“什么都能买,就不会有公道。”

中年管家收起笑容,叹了一口气,说道:“人跟人是不一样的,莫说天下还有上百万的贱民,何苦去置这些气?叶爷的剑,黄金百两。贱民一条命,铜钱百文。还有比这个,更公道的么?”

端木铭心只听人说起过营寨里的贱民,偏偏又从未见到过,难道真有百万之多?

黑衣青年只问道:“乔洪在哪里?”

中年管家冷笑一声,答道:“乔太爷到了平城后,就把侄少爷叫到身边,好一通训斥。如今,他正对着太爷的金刀,反省思过。”

金刀,乔太爷。端木铭心猛地想起来一个人,问道:“莫非是太原城的金刀太岁,他怎么来平城了?”

中年管家“嘿嘿”笑了笑,自顾说道:“按说乔太爷的身份,是不会来这种小地方的。可他老人家听说了侄少爷的事,大为恼火,连夜带着人赶来平城。”又看了黑衣男子一眼,说道:“也幸亏来得及时,叶爷才没铸成大错。”

乔家本就是太原大族,乔大鹏又是崆峒上任掌门的记名弟子,与现任掌门飞云子也算师兄弟,更将崆峒六合刀法练得炉火纯青,江湖上都称他金刀太岁。端木铭心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崆峒派乃是堂堂七大派之一,与昆仑、华山合称武林剑宗,乔大鹏也算是正道前辈,按说不该做出有损大义的事情,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黑衣男子说道:“他不肯来,我就去找他。”

中年管家脸色冷了下来,叹道:“何苦,你再闹下去,又有什么好处?”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接话说道:“这案子兴许另有隐情,我看还得上报府衙再审。”

中年管家嗤笑一声,转头看向端木铭心,说道:“公子瞧着面生,倒是没请教。”突然欺身而上,左手挥掌如刀,直切端木铭心咽喉,右手五指微张,却是扣向手腕脉门。

中年管家出手狠辣,像是小擒拿之类的近身功夫,左手应该是虚招,右手才是实招。端木铭心看得清楚,情急之下,丹田真气急转,整个人凭空向后移出尺许,等对方抓空回招后,又瞬间闪回原地,就像是空中的飞絮,先随风荡开,又轻轻飘了回来。

中年管家双手护在胸前,瞪大了眼睛看着端木铭心,却似白日见鬼一般,很快脸上又堆满了笑容,拱手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爷子最喜欢结交英雄好汉,两位若是肯去拜访,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右手松开剑柄,起身说道:“烦请带路。”


平城西郊,草长鹰飞,阳光明媚。西山脚下一处小院中,大门敞开,却隐隐透出萧杀之气。端木铭心颇有些不舒服,却还是定下心神,跟着黑衣男子走了进去。

宽敞的大厅里,直挺挺的站着两排黑衣大汉,背着寒光闪闪的环首大刀。厅首正中的楠木交椅上,端坐着一个紫袍老者,鬓发花白满面红光,身后的香案上,摆着一柄紫金雁翅刀。另有一个长相俊朗的年青人,低头陪站在右侧。

中年管家领着两人走到厅首前,拱手说道:“老爷,叶捕快来了。”

端木铭心打量老者几眼,只感叹金刀太岁果然气势不凡,又扫了那年青人一眼,暗道莫非他就是乔洪。

乔大鹏目光如炬,仔细打量黑衣男子一阵,仰头大笑几声,说道:“平城叶正,好得很,好得很。”又对中年管家说道:“以后记住,这样的年轻人,早该带来太原见我。”

中年管家拱手应诺,又侧身让开。

平城叶正,又是江北第一捕快,可为何自己从未听说过?端木铭心侧头看了黑衣男子一眼,伸手摸了摸鼻子。

叶正也不说话,只看向那个低着头的年青人。

乔大鹏扫了一眼身边的年青人,说道:“少年人贪色,管不住脾气,早晚要闯出祸来,这次总算长了个记性。”又看向叶正,缓缓说道:“乔洪闯的祸,县衙已经查清楚了。那女子故意勾引他,只为勒索钱财,这小子脾气上来收不住手,硬是闹出了人命。好在周围的街坊邻居明白事理,都肯出来作证,衙门才没追究他的过失。”

叶正冷哼一声,问道:“连杀十一口,也叫过失?”

乔大鹏叹了口气,说道:“年轻人谁不犯错,错了才能长大,总是要给他们一次机会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叶兄弟,你说是不是?”

端木铭心听到这里,又看了看一直低着头的年青人,忽然觉得很有些道理,自己就经常犯这样那样的错,吴世叔和婉嫂子都给他改过的机会。

叶正只盯着那年青人,问道:“你既然敢做,就不敢认么?”

年青人仍是低着头,不敢答话,眼角微微抽动,双手也攥紧了拳头。

“怎么”,乔大鹏气势陡增,沉声问道:“我说的话,还有人不信?”

叶正看向乔大鹏,答道:“我的剑不信。”

乔大鹏眼中寒光一闪,周身隐隐透出杀气。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看了叶正一眼,不禁担心起来。

沉默一会,乔大鹏忽然又大笑几声,摇了摇头,说道:“百年前正魔血战,七大派联手除魔,才讲究是非公道。如今天下太平,是非公道早就不合时宜了,你一直待在这个小地方,眼界自是要差一些。”

人人都知道,百年前太祖皇帝勘定天下,中原武林又联手除魔卫道,才有了如今的天下太平。端木铭心听着颇不以为然,插话说道:“如今若不讲公道,百年前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乔大鹏也没理会他,只看着叶正,又说道:“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一直守在平城,看来也是在等那东西出世。我收到一条消息,你肯定会有兴趣。”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你若肯交出乔洪,其它的事情,我可以不深究。”

“我没有儿子,就这么个侄子”,乔大鹏笑了笑,慢慢站了起来,问道:“你的剑,真能赶上传说中的飞剑客?”

叶正答道:“我劝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乔大鹏不再说话,反手提起那把金刀,身形陡然一动,人已到了叶正跟前,金刀破空劈出,化作一道刀光罩在叶正头顶。

端木铭心看得清楚,这一刀虽说简单,可无论叶正如何闪避,似乎都在刀光所及范围内,登时心悬了起来了。

剑气纵横,剑光一闪即逝。

金刀突然停在空中,又“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乔大鹏双手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里涌了出来,喉咙里“咯咯”直响,接着人往后一仰,倒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

大厅里死一般沉寂。所有人都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平日威风八面的“金刀太岁”,居然就这么倒下了。

端木铭心松口了气,心中却又生出一丝寒意。刚才叶正没有闪避,只是拔剑、回鞘,乔大鹏便已咽喉中剑,端木铭心根本看不出剑的路数,凌厉的剑气更是见所未见,不由得感叹,自己眼光还是很不错的,果然是一把好剑。

“叔父!”那年青人嘶喊一声,冲到尸体旁边,蹲了下来。中年管家也跟了过去,仔细打量几眼,摇头叹了口气。

叶正站在原地,沉声问道:“你做的事情,一定要别人担着么?”

年青人抬起头来,盯着叶正,眼睛赤红如野兽,厉声说道:“案子是我做的,人也是我杀的,你想怎样?”说完捡起地上的金刀,慢慢站了起来,手腕一抖,挽出一朵金灿灿的刀花。

叶正往地上看了一眼,说道:“跟我回县衙。”

年青人目光落在叶正腰间的长剑上,眼中渐渐透出绝望,突然仰头大笑,说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剑快。江湖本就如此,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可你这辈子,也别想讨还什么公道。”说完刀光一转,金刀割开脖颈,喷出一片鲜红的血雾。

中年管家不及阻挡,顺势扶住年青人瘫下去的身体,摇头说道:“这又是何苦?”

江湖究竟是什么样的,只有江湖中的人才知道。可每一个江湖中的人,恐怕都有不同的看法。端木铭心忽然有些好奇,到底是先有江湖,才有了江湖中的人,还是先有江湖中的人,才有了这个江湖?

黑衣大汉们渐渐清醒过来了。有人惊恐,有人愤怒,也有人手已经握住了刀柄,却迟迟不敢拔出。

血腥味愈发刺鼻。端木铭心越想,越是不明白,突然又挂念起高粱红酒楼里的美酒,转头看向叶正。

两人相对一视,心照不宣,一同转身走出了大厅。

高粱红酒楼二楼雅间内,端木铭心和叶正临窗相对而坐。桌上摆了两坛酒,一条烤羊腿,一盘熟牛肉,和几样干果凉菜。

端木铭心给两人倒上酒,酒香扑鼻,不由得笑了出来,大声说道:“好酒,我先敬你一碗。”抿了抿嘴唇,捧着碗一口气喝了下去,腹中登时烈焰腾腾,不觉皱了皱眉头。

叶正笑了笑,端起碗仰头一饮而尽。

端木铭心还是不太习惯北方的烈酒,拱了拱手,说道:“好酒量。”

叶正拎起酒坛,给两人添上酒,一边说道:“我姓叶,叫叶正。”

“叶兄好”,端木铭心心情不错,说道:“我叫端木铭心,铭记的铭,心情的心。”

叶正怔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说道:“叶兄给世人讨回了一个公道,我佩服得很,再敬你一碗。”

叶正只笑了笑。两人端起碗,又喝了一碗。

端木铭心忽然又想起了那个问题,忍不住问道:“叶兄,你说江湖到底是什么?”

叶正也不答话,又给两人添上酒,问道:“你觉得是什么?”

端木铭心想了一会,答道:“仗剑行侠,惩恶扬善,就是江湖。”

叶正目光闪了闪,却不接话。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问道:“怎么,你不这么想么?”

叶正答道:“人心,就是江湖。”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笑道:“就算人心难测,总也是向善的罢,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江湖英雄的传说。”

叶正点了点头,端起酒碗,说道:“我敬你。”

端木铭心仰头干了一碗,热血渐渐上涌,心中莫名向往,说道:“像叶兄这般,行走江湖做个大侠,总好过碌碌一生,老死在家里。”

叶正沉默一阵,说道:“说不定进了江湖,你就想回家了。”

回家有什么意思,自己本就是多余的,倒不如闯荡江湖,游山玩水过一辈子。端木铭心摇了摇头,只问道:“你的家在哪里?”

叶正答道:“这里就是我的家。”

原来如此,看不出他却是个恋家的人。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难怪你一直在平城做捕快。”

叶正目光一闪,说道:“我在等一个人。”

端木铭心颇为好奇,问道:“你要等什么人?”

叶正却摇了摇头。

沉默一阵。端木铭心笑了笑,叹道:“我从没有见过,你这么快的剑。”

叶正轻叹一声,接话说道:“只怕还不够快。”

还不够快,难道要一剑毁天灭地不成?端木铭心暗自吃了一惊,看着叶正一会,只觉得他的眼睛深不见底,猛然问道:“你的家人呢?”

叶正摇了摇头,平静答道:“没有家人了。”

端木铭心又吃了一惊,自己还有家人,却跟没有差不多,“嘿嘿”一笑,说道:“我的轻功也很快,你想不想知道,我练的是什么功夫?”

叶正看着他,目光变得柔和,说道:“我只想知道,你酒量怎么样?”

端木铭心摸了摸鼻子,大笑出来,说道:“江北第一捕快,举世无双的剑侠,原来是个酒鬼。”

叶正拎起酒坛,慢慢添上酒,说道:“倦了,就醉一场。醒了,才好再上路。”

端木铭心愈发觉得亲切,端起酒碗,说道:“你的剑法好,我看酒量却未必。”

两人相对一笑,敞开胸怀喝了起来。


河北,宣化。

威远镖局的马队走了两日,眼看就要到宣化县城,从这里折向西北,差不多一天就能到塞北边城。若是继续往东,过了居庸关,便是燕京城。

这两日,镖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谁想却是一路无事。赵振山走镖多年,愈发觉得不对劲,侧头看向身旁的中年儒生,低声说道:“老三,我看不太对劲。”

中年儒生点了点头,说道:“走得太顺了,不是好兆头。”忽然皱了皱眉头,又说道:“想不到那阴山六鬼,这么沉得住气。”

赵振山思量片刻,摇头说道:“我担心的,倒是不那六个小鬼。”

中年儒生愣了一下,登时神色微变,低声问道:“莫非,二哥说的是那个?”

赵振山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这两年,都在传那鬼火的事,听说有什么鬼奴鬼王的,邪门得很,可莫让我们撞上了。”

中年儒生神情凝重,说道:“若真是那鬼火,可就麻烦了。”

赵振山犹豫一下,又说道:“可若真是他们,要对付我们容易得很,为何迟迟不下手?”

中年儒生冷笑几声,低声问道:“二哥可听说有些黑道朋友,总喜欢先骗别人挖个大坑?”

赵振山点了点头,答道:“洗劫之后,就在坑里埋掉,做得干净利索,又省了很多功夫。”猛地心念一转,盯着中年儒生,问道:“你是说,他们打算把银子劫去边城,所以才不急着动手?”

中年儒生答道:“这趟镖干系重大,不可不多个心思。”

若真惹上了那些人,只怕不好对付。赵振山沉吟片刻,低声问道:“老三,你有什么好主意?”

中年儒生思量一阵,说道:“稳妥起见,不如我们改道燕京,等跟大哥联系上了,再从长计议。”

赵振山皱了皱眉头,说道:“再过两天,就能到边城交镖了。现在改道燕京,再等大哥从太原赶来,岂不是要耽搁镖期了?”

中年儒生摆了摆手,说道:“二哥,只要镖银不出闪失,耽搁几日又何妨?”

赵振山拿定主意,点头说道:“也好。丰利号的银子,可万万丢不得。”

中年儒生舒了口气,转身吩咐下去。队伍到了一个驿道路口,便折向东南赶路。

走了近两个时辰,天色渐暗。赵振山抬了抬手,翻身下马,左右看了看,打算吩咐众人在道旁宿营歇息。前面不远处,突然腾起一团火焰,闪烁几下,收缩成一丝丝蓝色火舌,如鬼火一般飘忽不定。

赵振山大吃一惊,走近几步,才看清地上摆着一只三足铜炉,炉上闪着蓝焰,焰心却是黑色的。山风拂面,赵振山却生出透骨的寒意,当即转头喝道:“都停下。”

中年儒生先反应过来,当即招呼众人摆好阵势备战。

赵振山再回过头,又看见铜炉旁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却似凭空从地下钻出来的,一点声息也没察觉到。

赵振山心沉了下来,深吸了口气,上前两步,拱手说道:“威远镖局赵振山,不知是哪路的朋友?”

黑衣蒙面人背着双手,缓缓说道:“一入无间狱,众生皆平等。”

果然是他们,如今太平盛世,却偏偏冒出鬼类来。赵振山颇觉无奈,思量着实在不行只能拼死一搏,也好让大哥跟吴大掌柜有个交代。

中年儒生也迎了上来,低声说道:“二哥,应该就是他们,听说这些人奉地府里的阎罗王为主。”

赵振山只看着黑衣蒙面人,轻轻一笑,拱手说道:“朋友,我等素不相识,赵某借道一过,还请行个方便。”

黑衣蒙面人冷笑一声,说道:“怎么中途改道了?你们两个也算聪明人,若是害怕了,就把银子留下。”

赵振山定下心神,说道:“银子好说。朋友若肯让个道,等走完这趟买卖,赵某必定登门重谢。”

“怎么”,黑衣蒙面人眼中凶光一闪,问道:“我说的话,你听不懂?”

赵振山不再多想,暗自调匀气息,真气凝于双掌,随时准备出手。

中年儒生赔笑几声,拱手说道:“若换做平日,几万两银子,威远镖局砸锅卖铁,赔主顾就是。可这趟镖是丰利号的银子,朋友想必也知道,丰利号是端木侯爷和梁相的产业,专门做官银的生意,我等哪里敢随便做主?”

“哈哈”,黑衣蒙面人仰头大笑,厉声说道:“两个老不死的,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还抬出来吓唬我么?”

“不敢”,中年儒生摇了摇头,又说道:“听口气,朋友莫非跟侯爷相识?不如留下个名号,我等也好有个交代。”

黑衣蒙面人嗤笑几声,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你们把银子留下就是,端木玄他心中有数。”

赵振山冷哼一声,双掌真气激荡,衣袖微微鼓动,说道:“看来,阁下是不肯让道了?”

“我劝你别动手”,黑衣蒙面人侧头看了铜炉一眼,慢慢说道:“你的绵掌不过是花架子,练起来煞是好看,却伤不了人的。”

赵振山浸淫绵掌三十多年,头一次听人说是花架子,猛提了一口真气,突然觉得膻中穴隐隐酥麻,当即盯着那蓝色的火焰,大声说道:“火里又毒烟,大伙屏住气息。”说完欺身而上,双掌层层拍出,化作漫天掌影压向蒙面人。这招“叠浪式”气势不凡,掌力绵绵不绝,力求一击见效。

黑衣蒙面人对那漫天掌影却似视而不见,只抬起右掌,缓缓击出。这一掌似慢实快,力道沉稳,直击赵振山胸口膻中要穴。

赵振山看得分明,急忙收起掌势,化虚为实,双掌叠加,迎向袭来的单掌。“嘭”的一声,赵振山掌力不敌,双臂整个酸麻。黑衣蒙面人掌路微变,又“嘭”的一声闷响,击中了赵振山胸前鸠尾穴。

赵振山心脉剧痛,身形不稳,连退几步,“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二哥”,中年儒生抢了上来,连忙扶住赵振山。

“好掌力”,赵振山看着黑衣蒙面人,喘了几口气,说道:“以你的功夫,绝对不是无名之辈。老三,把镖银留下,带着大伙快走……”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头歪了下去,已然没了气息。

中年儒生悲愤不已,慢慢将赵振山的尸体平放在地上,起身盯着黑衣蒙面人。后面有人高声喊道,“二镖头”。又有人惊呼,接着“扑通”一声,却似中了毒烟不支倒地。

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说道:“还有几分力道,我倒是小瞧他了。”

“朋友好手段”,中年儒生拱了拱手,缓缓说道:“镖银自当奉上。只是大伙都中了烟毒,还请留下解药。”

黑衣蒙面人大笑几声,说道:“对付你们,还用得着毒药?我只是怕麻烦,才让你们睡上一觉。”

“好大的口气,大伙跟他拼了”,铁柱在身后喊道。又有几人高声附和。

中年儒生转身瞪了铁柱一眼,厉声喝道:“都听我的,把马车留下,赶紧散开。”

二十几个趟子手,已经躺下了大半。铁柱和几个镖师,强撑着守在马车旁,丝毫没有想走的意思。中年儒生心中焦急,又回身看着黑衣蒙面人。

黑衣蒙面人说道:“不用怕,我只想要银子。”

中年儒生强忍住怒火,拱手说道:“他们不过混口饭吃,碍不着什么事,还请朋友手下留情。”

“哦”,黑衣蒙面人却似有些意外,问道:“你怎么打算?”

中年人笑了笑,答道:“谁都知道,命是才是最重要的。”

“很好”,黑衣蒙面人说道:“那就留你一条命,给端木玄报个信。”又仰头大笑起来。

中年儒生看准机会,心中杀机顿生,双手一抬,七八道暗器同时飞出,打向黑衣蒙面人周身上下。中年儒生以暗器著称,这招“云底飞星”算是压箱底的功夫,打出的暗器路线力道不一,让人防不胜防,铁了心要替赵振山报仇。

“可惜了”,黑衣蒙面人轻叹一声,迎着暗器欺身而上,双掌齐拍,一股浑厚的劲气,瞬间将暗器击飞,又抢到中年儒生跟前,双掌朝他两侧太阳穴轻轻一合。

“扑”的一声轻响,中年儒生七窍流血,哼都没哼一声,当即倒地身亡。铁柱满面怒色,带着几个镖师冲了上来,没走出两步,都栽倒在地上。

天已经全黑了,铜炉上的蓝色火焰愈发恐怖。只片刻工夫,威远镖局两个镖头都死了,一众镖师和趟子手也麻翻在地上。

夜色中闪出来几个黑色的身影,牵着马车再没入黑夜中。黑衣蒙面人独自站在原地,低声说道:“逍遥山庄。”


徽州,栖凤山。

栖凤山北瞰徽州城,南临新安江,林木青翠,禽鸟鸣唱。江水绕山而过,青山绿水交映,风光秀美无限。相传古时有凤凰栖居山中,山名便由此得之。

山顶,一处庄严古朴的宅院。正门之上挂着,两块匾额。一块是老主人题的,“逍遥山庄”。上面还有一块,却是太祖皇帝亲题的,“逍遥侯府”。

庄内正堂之上,也挂着一块大匾,写着“清净无为”四个字。堂首紫檀雕螭案上,摆着一尊镂花青铜香炉,燃着淡雅的沉香。

吴世良站在案前,双眼微闭。淡淡香气沁入心脾,不觉宁神静气,只教人忘却所有俗世烦恼。

恍惚之间,吴世良猛地睁开眼睛,抬头望着那块匾额,莫名又想起了往事。

二十六年前,吴世良科场不得意,偏又放不下兼济天下之心,倾尽家财追随逍遥侯,开设丰利号,经营朝廷税银。谁想只过了两年,逍遥侯就闭门清修,银号的担子全落在吴世良身上。也亏得梁相照应,年年都为朝廷省下数十万两的银耗,也算是立下一桩功绩。

当年第一次上栖凤山,也是站在这块匾额之下,空有一身抱负。如今再来看,却似转了一圈,又重回起点。吴世良轻叹一声,心中唏嘘不已。

正感慨间,忽然心中一悸,吴世良当即转过身去。厅堂里多了一位清瘦老人,穿着粗布长袍,须发花白,正对着他颔首微笑。

吴世良收起思绪,走上前去,拱手说道:“侯爷,讨扰了。”

面前的老人,像极了山野乡间的老翁,只是双目温润如玉,让人倍感亲切。倘若换做另一个人,怕是说什么也不肯相信,他就是名动天下的逍遥侯端木玄。吴世良仔细打量几眼,见老人鬓角已全白,不禁暗自感叹,侯爷也老了。

端木玄拱手回礼,说道:“贤弟客气了。外面的事情,多亏了有你。”

“惭愧”,吴世良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我这次上山,也是不得已。梁相引退后,朝中局势颇有些变动,相府里派人捎来口信,邀侯爷进京一叙。”

端木玄轻轻一笑,说道:“月盈则亏,功成身退,乃天之道。我们都老了,就该享一享清福,何苦去多操心?”

身在朝堂,梁相必定有苦衷。吴世良却也不好多说,点了点头,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犹豫一下,低声说道:“前些日子,银号里收到程家夫人的书信。我只觉得奇怪,托人打听一下,才知道程老御史听了些闲话,执意要把孙女许给钱家一个后生。那后生也是两榜进士,听说很得燕王赏识,亲自收做了门生。”

端木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道:“难怪婉儿捎来口信,这个月要回山庄,却是委屈她了。”

吴世良吃了一惊,把书信递了过去,说道:“大小姐这个时候上山,岂不是要气坏程家老爷子了。”

端木玄接过书信,小心收好,说道:“端木家对不住他,此事我再想一想。”

吴世良点了点头,又走近一步,低声说道:“近来生意也不太顺,太原分号调拨边城一批银子,平白让歹人劫去了。丰利号开了二十几年,这可是头一遭。听镖局说,对方很有些来头,还害了两个镖头的性命。侯爷,要不要跟若水观打个招呼,请武当真人帮忙查一查。”

端木玄摆了摆手,说道:“镖局丢了银子,自当报衙门去查。两位遇害的镖头,银号里支些银子,好生抚恤。”

吴世良苦笑了笑,说道:“侯爷放心。六扇门孙大人答应了,亲自带人走一趟,只盼能查个水落石出。”

端木玄松了口气,说道:“六扇门去查,那好得很。”

吴世良想了想,忍不住又说道:“铭心跑出去大半年了,如今世道不太平,侯爷还是要多管一管的。”

端木玄沉默片刻,轻轻笑了出来,说道:“铭心长大了,总要走自己的路。若说管一管,是该给他说门亲事了。”

吴世良也笑了出来,接话说道:“铭心不小了,给他说门亲事,兴许能定下心来,好好考个功名。对了,侯爷可有相中的?”

端木玄点了点头,看着吴世良,说道:“我看,小月就不错。”

吴世良怔了一下,心中却放下一个大包袱,长舒了口气,笑道:“这个丫头,越来越不听话了。是要送到山庄里来,让侯爷管教管教。”

端木玄摆了摆手,说道:“我可管不了。等婉儿上山了,让她来教一教。”

两人同时大笑出来。

很快,吴世良又心事重重,打量端木玄几眼,叹道:“一晃二十几年,我们都老了。往后怕是见一面,就少一面。”

端木玄神色微变,说道:“贤弟气色不好,像是忧心过度之症。拓儿心性急躁,跟我年轻时很像,怕是拖累你了。等他回来,我再劝一劝。”

吴世良心中着急,可别误了公子的大事,连连摆手,说道:“公子心怀天下,实属难能可贵。我只担心帮不上什么忙,侯爷倒是多扶他一把。”

端木玄笑而不语,摆了摆手,说道:“难得来一趟,今晚就在这吃饭,我们两个喝几杯。”

吴世良心中感慨,侯爷整日守在濡沫轩里,对外面的事撒手不管,可当年之事,却又一直不肯放下,如何能清静无为,不由得叹了口气,拱手说道:“今日就算了罢。扬州盐税银子一直没移交过来,我要去催一催,再派人去钱塘,把大小姐接回来,可莫出了意外。”

端木玄拱手回礼,说道:“也好,我就不留你了。”

吴世良拱手告辞,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嵩山,少林寺。

五乳峰下,密林中坐落一片宏伟庙殿,便是传承千余年的天下第一名刹,少林寺。相传达摩祖师为助世人开悟,降服诸般幻生心魔,依真如本性,创出七十二门体悟之法。千百年流传下来,在江湖中闯出赫赫威名,又称少林七十二绝技。可最初的般若佛法,却渐渐不为世人所知。

寺院后山,密林中穿出一条小径,直通五乳峰中峰。峰顶有一处天然石洞,达摩祖师在此洞中面壁九年,不单在石壁上印下了自己的身影,也传下无上佛门心法。历代以来,少林寺都有高僧在洞中苦修,参悟无上佛法,普渡众生脱离苦海。据说如今在洞中苦修的神僧,四十一岁时发愿入洞,三十多年来,从未出洞一步。

夜半时分,达摩洞中突然传出一声佛号,安详浑厚,却透出金刚伏魔之威。很快,一道人影从洞中闪出,径直冲下小径,没入密林中。不一会,林中响起几声惊诧。接着,又有三道身影冲上小径,闪入达摩洞中。

天刚亮,寺中响起了钟声。僧众照常赶往大殿早课,几个小沙弥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清扫院子。寺内后院,一位白眉老僧推开方丈室大门,缓步走了进去。

老僧面色红润,慈眉善目,正是当今少林方丈弘慈大师。弘慈走到厅首,坐下闭目养神,心中却思绪万千。

只过了片刻,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敲了敲门。

弘慈睁开眼睛,说道:“进来罢。”

门推开了,走进来两个僧人。前面一个黑瘦老僧,眉头微皱,目光有神。后面一个中年僧人,体胖肤白,面带笑容,随手将门关好。

两人走上前来,单手行礼,一齐说道:“见过方丈师兄。”

弘慈点了点头,说道:“两位师弟,坐下说话。”

中年僧人让那老僧坐左侧,笑道:“弘渡师兄升罗汉堂首座,往后座次都在我前面。”

弘渡自顾坐下,只说道:“弘信师弟。师兄弟之间,就不必客套了。”

中年僧人连连摆手,笑道:“我虽在知客堂日子久了些,礼数还是知道的。”

弘慈看了他一眼,暗想弘信师弟管着知客堂,倒是最合适不过,却也不好总这么下去。

弘渡也没再理会他,先问道:“师兄,昨晚后山到底怎么了?”

弘信也收起笑容,转头看了过来。

弘慈深吸了口气,缓缓答道:“方才去达摩院,见了几位师兄。昨晚确有人闯进达摩洞,多亏了寂灭师叔,护住魔刀周全。”

两人都吃了一惊。弘渡眉头紧皱,面有怒色,说道:“二十多年了,那些邪魔外道,还敢找上门来。”

弘信目光闪了闪,低声问道:“什么人敢闯达摩洞,可抓到了?”

弘慈摇了摇头,答道:“对方身手了得,让他逃脱了。”

弘信“嘿嘿”笑了笑,说道:“从寂灭师叔和达摩院几位师兄手下走脱,天底下谁能有这样的身手?”

弘渡目光一闪,叹道:“对方如此厉害,恐怕不会就此作罢。”侧头看向弘慈,低声问道:“师兄,要不要罗汉堂派些人手,再去搜查一番?”

弘慈沉吟片刻,摆了摆手,说道:“达摩院师兄的意思,先不要大肆宣扬,免得自乱阵脚。”

“那就不管了”,弘信忿忿不平,抬了抬手,说道:“魔刀有什么闪失,那也是达摩院的事,与我等无关。”

弘渡看了他一眼,说道:“师弟,不可乱说。”

“阿弥陀佛”,弘慈双手合十,叹道:“魔刀有失,老衲便是千古罪人,更是愧对寂明先师。”

弘信愣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弘渡劝说道:“师兄莫担心,寂灭师叔早已成就金刚不灭之体,就算那熊世清再生,也不足为惧。”

弘慈深吸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弘信忽然拍了拍额头,看向弘慈,说道:“边城里刚传出风声,就有人闯达摩洞,莫非那消息是真的?”

弘渡点了点头,说道:“看来,本寺也要派人去一趟边城。”

弘慈思量一阵,说道:“此事,老衲还须与弘智师弟商议。”转头看向弘渡,说道:“烦请师弟,再去问问达摩院的师兄,要不要罗汉堂派弟子去后山巡查。”

弘渡当即起身,说道:“好,我这就去问一问。”说完转身先走出去。

弘信起身送他出方丈室,又关上门走回来。

弘慈轻叹一声,看向弘信,问道:“果然让那人说中了,难道是他闯进去的?”

弘信怔了一下,连连摇头,答道:“我看不像。他真打算闯进去,何必先告诉我等。”

弘慈想了想,低声说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去见一见他,且听他怎么说。”

弘信笑了出来,走近两步,说道:“师兄早该如此了。只须于本寺有利,不必计较太多。”

弘慈抬了抬手,说道:“师弟,务必小心谨慎。”

弘信连连点头,拍了拍胸脯,说道:“师兄放心,倘若走漏了风声,我一人担着就是。”

“阿弥陀佛”,弘慈站了起来,说道:“老衲再去菩提堂。端木公子前日就上山了,尚未见一面。”

两人一前一后,相继走出方丈室。


少林前院,菩提堂。

经堂左侧小室内,端木拓双目如星,一身白衣胜雪,提起桌旁小炉上的铁壶,往茶壶里缓缓沏水,淡淡清香升腾,又放下铁壶,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

对面坐着一名灰袍老僧,颈上挂着一串佛珠,花白眉毛,目光清亮,神态安详,正是菩提堂首座弘智大师。

端木拓放下茶壶,冲弘智轻轻一笑,说道:“平云村今年的新茶,大师尝一尝。”

弘慈端起茶杯,浅尝一口,问道:“公子昨晚匆匆出寺,可有什么消息?”

端木拓喝了一口茶,登时口舌生津,倦意顿消,点头答道:“梁相捎来急信,边塞有人结交异族,私购战马,让我务必追查清楚。”

“阿弥陀佛”,弘智笑了笑,说道:“公子身负重任,此次辩经,老衲就不强留了。”

端木拓放下茶杯,叹道:“可如今形势,我再去查此事,却不合适了。”

弘智目光一闪,低声说道:“昨日听说边城的消息,老衲忽然想起一人,久在平城,与本寺和逍遥山庄都有机缘。”

端木拓心念一动,长舒了口气,说道:“不错。他若肯去,最合适不过。”

弘智轻轻一笑,说道:“凡事自有因缘,公子不必多虑。”

因缘果报,世人都逃不出宿命轮回。端木拓出神一阵,叹道:“我倒想了断尘缘,留在这清静之地,潜心佛法。”

“阿弥陀佛”,弘智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末法时期,地藏菩萨已证十地果位,却发下大誓愿,深入地狱超渡众生,此乃无量功德。”

端木拓怔了一下,当即回过神来,拱手说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弘智笑了出来,单手回礼,说道:“公子乃大道中人,深入红尘,心怀天下,老衲可佩服得很。”

两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忽然,房门推开了。一名老僧大步走了进来,扫视两人一眼,说道:“师弟,端木公子,你们倒是好兴致。“

弘智当即起身,单手行礼,说道:“见过师兄。”

老僧双眉倒竖,不怒自威,冲弘智回礼。

端木拓也站了起来,侧身说道:“弘悲大师,同饮一杯可好。”

弘悲摆了摆手,说道:“昨晚有人擅闯达摩洞,你们不知道么?”

弘智神色微变,问道:“寺中为何不响警钟?”

弘悲摇了摇头,答道:“达摩院的师兄,不想惊扰了弟子。我也是刚听说的,便赶来与师弟商议。”

端木拓不动声色,只问道:“魔刀如何了?”

弘悲舒了口气,答道:“还在洞中。多亏寂灭师叔,挡住了那人。”

端木拓也松了口气,接话说道:“神僧内外功夫皆已入化境,天下谁又是敌手,却是我杞人忧天了。”

“那也未必”,弘智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老衲曾见过千机堂的满天星齐发,想来就算是师叔,只怕也要退避三舍。”说着又轻叹一声,转头看向弘悲,说道:“师兄执掌戒律堂,不可大意。”

弘悲目光一闪,点头说道:“那人能避开达摩院几位师兄巡查,想来也不简单,寺内是要严加防范。”

端木拓沉吟片刻,扫了两人一眼,低声说道:“有人擅闯达摩洞,看来边城的消息不假。”

“差点忘了一事”,弘悲眉头紧皱,沉声说道:“就在上个月,武当山下的退魔石无故滴血,害得静渊掌门关闭山门三日。如今看来,莫不是魔教死灰复燃,天将大变之兆?”

“阿弥陀佛”,弘智双手合十,摇头说道:“百余年了,魔教漠北残众早已凋零,边城的消息未必可信。”

端木拓想了想,又说道:“我收到消息,剑宗三派和丐帮都派人去了边城。”

弘智看向弘悲,问道:“师兄有何打算?”

弘悲答道:“此事非同小可,不如一同去见方丈师兄。”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起,弘慈方丈缓步走了进来,笑道:“两位师弟都在,老衲却省事了。”

弘智和弘悲一起行礼,说道:“方丈师兄。”

端木拓拱手行礼,说道:“见过方丈大师。”

弘慈一一回礼,打量端木拓一眼,笑道:“公子面有疲态,想来是寺中招待不周,老衲失礼了。”

端木拓心中一惊,拱手答道:“在下一切都好,多谢方丈挂念。”

弘智轻轻一笑,说道:“只怪我心急,强留公子通宵论经。”

弘慈点了点头,又问道:“公子彻夜未眠,不知论的是哪部经书?”

“惭愧”,端木拓叹息一声,答道:“身在尘俗,若要斩断三千烦恼,莫如精读金刚经。”

“阿弥陀佛”,弘慈摆了摆手,笑道:“公子身在红尘,又心系天下,偏要了断烦恼,岂不是镜花水月?”

端木拓摇头笑了笑,说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不论身在何处,本心清明,一无所扰,便是金刚般若,又何来水月镜花?”

弘智与弘悲相对一视,都笑了出来。

弘慈单手行礼,说道:“甚是,甚是。公子十年前已辩赢弘智师弟,老衲不自量力了。”

弘慈神情恭谦,丝毫不见异色。端木拓暗自感慨,果然是有道高僧,拱手回礼,说道:“大师修的是慈悲心,却不似我等只知辩经。在下得罪了。”

弘悲却似着急了,摆了摆手,插话问道:“师兄,昨夜之事,莫不是有结果了?”

弘慈目光一闪,沉默片刻,摇头说道:“达摩院会加派人手,师弟放心就是。”又扫视三人一眼,问道:“边城传来的消息,诸位怎么看?”

弘悲面色凝重,先答道:“怕是魔教余孽卷土重来。师兄,须得召集七派掌门议事。”

弘智看了弘悲一眼,说道:“如今情况不明,倒也不着急议事。”

弘慈点了点头,说道:“边城的消息,也未必属实。”

弘悲皱了皱眉头,又说道:“那就让知客堂派人,去一趟边城。”

弘慈转头看向端木拓,问道:“公子有何高见?”

端木拓也不推辞,答道:“少林寺派人去边城,怕是不妥。”

弘悲怔了一下,问道:“有何不妥?”

端木拓想了想,答道:“少林若派人去,江湖中必定相信消息是真的。只怕少林高僧还没下山,边城里就已争斗起来了。再进一步,不论消息真假,对方却似只想混淆视听,让少林寺乱起来。真正的目标,恐怕还是魔刀。”

弘慈点了点头,接话说道:“言之有理,魔刀才是根本。”

弘悲看向弘慈,问道:“师兄,那该如何打算?”

弘慈笑了笑,缓缓答道:“少林不方便派人去,眼下却有一人,最合适不过。”

弘悲也笑了出来。三人一同看向端木拓。

弘慈又说道:“公子刚上少林,便有此难题,冥冥之中自有机缘。公子若肯去一趟边城,不论消息真假,可保万无一失。”

弘悲点头说道:“消息还说,找到了当年魔教财宝的下落。如此看来,公子想必也打算去一趟。”

端木拓心中明白,冲弘慈拱手行礼,说道:“既如此,在下走一趟就是。”

“阿弥陀佛”,弘智单手回礼,说道:“公子有此担当,善莫大焉。”

端木拓不再多说,只招呼三人坐下,一同品茶论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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