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麦客》
文/墨小辰
刚被人割过的麦地在阳光的辉映下闪着齐刷刷的金色光芒。麦野尽头的天际传来隐隐的轰鸣声,像是闷雷。
武生直起身看看日头,已是晌午了。回过身吆喝一声,远处几个伏在麦地里的身影也都抬起头,干脆地坐在麦地里,有的抽烟,有的和身边的人操着方言搭话。他们和武生一样,都是干活的好手,在暴烈的日头下打着赤膊,黑亮黑亮的。
这伙人赶着麦子收获的时节,从北方一直割到南方,再从南方折回北方。他们在江南的细土上洒过汗,在陕北的黄沙上歇过脚。古老的活计伴随着千百年麦子的生长荣枯传到今天。天南海北的人都管这些职业割麦人叫麦客。
现在,武生背着小山一样的麦穗不紧不慢地走着。身后的汉子们也都背着一座座的小山,相互吹嘘着自己肩上的分量。
麦地离雇主家不远。走了一会儿武生就拐进了巷子里。
和门口的阿叔打声招呼,武生和汉子们将肩上的麦穗卸下来,整整齐齐地垛在了院里。院中央摆着一张大方桌,有酒和菜,桌上海碗里的汤面正冒着腾腾的热气。武生揩一把汗,扭头看见桌上的海碗突然鼻子一酸。
他又想起了爹。
爹是比武生更早一代的麦客。在武生还小的时候,爹就经常和武生说,用新麦做出的汤面最香,最解饿,馋的武生直流口水。后来,武生二十那年,爹得了一场大病,是癌症。爹临走时,把哭成泪人的武生叫到跟前说,儿啊,爹走南闯北一辈子,还是闻不够麦子的香,麦客是老祖宗传下的行当,可不能埋没了啊!
爹走后,武生就背上了爹的行囊,像所有的麦客一样,从初冬等到盛夏,从日出干到日落。武生觉得爹在天上看着他,干起活来就有了使不完的劲。
武生囫囵完碗里的面,径直走向了门口,阿叔正蹲在那里抽烟。
“阿叔,今年收成不错。”
“是哩,今年雨水足,是丰收年。”阿叔笑着,脸上的皱纹像是鱼儿般欢快地游动着。
“阿叔,明天割完你家麦子俺们就走,等明年,俺们还来你家。”
阿叔依旧是笑笑,却没说话。
末了阿叔叹一口气。“娃子,你们不容易着哩。”
夜里,月色冷清。武生躺在凉棚里望着夜空发愣,他脑海里再次回想起那嗡嗡的轰鸣声。他知道,现在科技发达了,人们都用上了收割机。那东西割起麦子来呼呼地响,比传统的割麦不知快了多少倍。再加上雇用麦客的主人家要招待麦客的吃住——如今农村生活条件好了,愿意雇他们的人家越来越少。武生和仅剩的几个麦客走遍了几个省,接下的活寥寥无几。直到走到阿叔家门口,阿叔看他们这么难,就把他们叫进了家门。
阿叔说,他们也许是中国最后一拨传统麦客。
第二天下午,武生和汉子们吃过午饭,收拾铺盖准备离开。
阿叔把武生送出了门口。
“娃子,你又要去哪里啊?”
“阿叔,我们要再往北走一些,一直走到黑龙江。”
“咳呀,娃子,现在哪里还有人家雇麦客,你还是早点回家,可别耽误了娶妻生娃!”
武生长舒一口气,目光转向视野尽头涌动着的麦浪。他仿佛看见,爹就伏在那里,将麦子一把一把地割下,再用麦秆一把一把地捆好,像是在完成一项古老而庄重的仪式。
“阿叔,我爹说过,麦客是老祖宗留下的行当,不能丢。就算接不下活,我也要把这最后一次麦赶完,也算是有一个了结。”
“阿叔你回吧,不用担心我们,赶完这次麦我们就去城里打工,饿不着。这两天你像亲人一样招待我们,我都看在眼里。卖下的力气就当送你了,刚刚结算的工钱,我压在了家里铺席下面。”
武生说着走上了大路,身后的汉子们紧随其后。
武生边走边朝天喊着。
“爹,你看好了,儿子上路了!”
夕阳的余晖里,霞光恋恋不舍地褪去。不知何处传来汉子们粗犷的吆喝声,那声音忽远忽近,像是一首苍凉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