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孩子的元髓断了。他一眼就看了出来,如同良医一见人跛脚走路,立马能诊断骨骼伤损。——元髓连结着外元、肉体与灵魂,如同人体中的脊柱。若人的脊柱受到关键伤损,就不得行走,甚至全身瘫痪。神的元髓遭到破坏,自然也无法行动,意识全无,形神停滞。
卢西弗尔皱紧眉头,以永昼观察这冰中的孩子。肉身是完好的。魂魄是完好的。但外元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元髓上的创口很小,但是异常精确:刚好是那几处最核心的部位,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凭借精简而细小的切面,达成了万分可怖的致命效果。除却元髓,外元还有多处的损坏,全都破坏得十分彻底;有严重烧伤的造成的大面积坏死,也有锋利武器导致的平整创面。他难以探视这些灼伤切割之处,因为那受损的外元紧紧收束,创口被严密藏匿,层层包裹,从外表已无法看清性状。不过毋须进一步剖析,也能知道这孩子的境况相当危急。而且隳的代棺——那巨大的、棺材似的冰晶——并没对其中躯体进行任何治疗。简直是任人等死。
……为什么会伤成这样?烧灼应当是黎火造成的,但切割伤必定是人为。元髓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毒手呢?——他坐在那冰棺面前,额头与手掌贴着发冷的晶面;一壁忿忿想着,一壁屏息静气,使永昼伸出无数纤毫般的细须,蜿蜒渗入这代棺内部。幸而自己最大的能力就是修复。等医治好这孩子,自然就能得知真相了。
他闭上双眼,把一切感官都集中在永昼上。拼接那浅金的、纤细得几乎不可见的触须,他由躯体潜入元髓,借元髓感知外元。……十分庞大。仿佛史前的巨兽在静默蛰伏,不见首尾。这是外壳……?是整体,还是局部?他感到困惑,像摸象的盲人。这未知的外元硕大无朋,他自己的永昼与之相比,如同人类之于白鲸。
蛰伏在深海的……
银白巨鲸。
卢西弗尔将眼睛睁开了,对着冰棺发呆。他本以为自己能使这孩子痊愈,现在看来绝无可能了。修补这银发男孩的外元,需要消耗他自己的元量。他现在自己都不剩多少元量,只够自给自足四个月了,又怎么分给别人呢?就算他愿意慷慨分享,把所有力量——也就是那一百二十八天的寿命——全都搭上,也远远不够。那孩子的外元体量极大,伤口范围也成比例地增加,这么一点元量简直是杯水车薪。
而且话又说回来,他凭什么要救这小孩呢?他们又不认识。救了又能怎样?此事的前因后果,想必极为复杂,他一个短命的过路人,没必要牵扯进去。但他也做不到全然不管,就此离开。他并没什么想见的人,也没什么想做的事;所谓最大限度地利用生命,充其量不过环游人类世界,经过喧闹城邦,饱览各色风景。四个月后,当他在一个陌生的角落疲惫倒下,他必定会想起现在的场面——这神秘的石巢,透明的冰棺。其中安详睡去的、支离破碎的银发男孩,不知遭遇了什么,在他降世之处的地底永远长眠。……这一切会成为他临死前最大的困扰。
会救你的。
——只是修复元髓的话,那还是做得到的。元髓的创口非常小,只需要把几处断面缝合起来就可以了。卢西弗尔重又给自己打气。会救的——虽然不知道这句萦绕心底的话从何而来,总像梦呓一样挥之不去。大概是他自己良心的回音吧。卢西弗尔下定了决心,永昼再次运转,向外张开,轻轻翻动,如同金色的书页,呈现生命的密文。光辉浅金,状似薄纱,缱绻萦绕,四下漫散。
连接断面。说起来简单,实际操作却要复杂许多。每一个断口中有千万神经,他得一条一条地分析,识别,理清构造;然后极其小心地牵引,将两侧的经络对应连上,然后用自己的元量将二者黏合。这就连好了一条。之后就是不断重复这一过程。然后下一条。再下一条。
——卢西弗尔聚精会神,不眠不休,在这不见天日的石巢中工作了三天三夜,终于将元髓悉数修复完毕。他消耗掉了一部分力量,现在还剩九十七天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