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对着窗在书桌上书写,只写了一个字就写不下去了。
于是我思绪万千的把纸上唯一的那个“我”字狠狠划掉。
白纸上开始渗出血一样的红,同时我的心脏经历着一种被刀剐过的痛。我从药箱里抽出创可贴,把白纸上要命的伤口贴得不露一点缝隙。做完了这些,我才终于好受点。
可是我还是不会写,我盯着那个血迹斑斑的我无从下手。
直到有人敲我的窗户。
是我窗前的梧桐树,夏天正走到一半,这家伙疯狂延伸的枝叶已经进军到我的窗玻璃前。
我看到一团影子揪住梧桐树新生的枝叶敲打我窗。
我把窗掀开一条缝,风识相地把一团萤火虫样的微光送进来。那萤火虫在昏暗的灯光下舒展开身体,扩散成巴掌大。
巴掌大的萤火虫在我面前的窗沿坐下,我终于看清楚这是一个怎样见所未见的小人。
“Hallo. Ich bin Franz Kafka.”他说他是弗兰兹·卡夫卡,用一种很古老的德语腔。
“我不认识什么卡夫卡。”我支着下巴看他自我介绍。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一个小说家。”他说完这句就开始自顾自地念了一段小说,“这下你总相信了吧。”
“并不,一点也不,说不定你念的是别人写的而我刚好没读过。”
“我要怎么样你才会相信。”
到现在我也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我相信他是一个小说家。
“这个再简单不过,你写个小说给我看看。”还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自己是小说家。
他不说多余的话,从窗沿上跳起来轻轻落在白纸上,走到创可贴粘连的地方停下。
“等一下。”我用手压紧创可贴,意思是叫他别动这个。
他并没有等,用一种很奇怪的手法从我手底下抽走创可贴。
谢天谢地,我只是头上冒了一层茂密的冷汗,心脏并没有像上次那样。
原先创可贴盖住的地方正源源不断地冒出新鲜的血液,弗兰兹手持一根细软的鹅毛,蘸了血汁开始他的写作事业。
他看起来精力充沛,仅仅一个小时就写了大概6页密密麻麻的德语,而且看样子根本没有要结束的意思。这时候我已经支撑不住了,我头低下就开始做梦。
我梦见自己去了很多的地方:查令十字街破落倾斜的书店,波良纳庄园幽深的森林,还有我一直渴望见到的黑色的房子——
弗兰兹已经完成了他的小说,清晨的阳光穿过窗玻璃照在书桌上时,他正头枕着鹅毛笔,在稿纸堆里睡得不省人事。
就这样躺了一天,好不容易到了晚上,他终于醒转过来。
“你像一个真正的小说家。”我像模像样地夸赞他。
“那当然,我本来就是一个真正的小说家。现在,我要你帮我发表这篇小说。”
“不,那不能。要是他们问起作者是谁,我就回答是弗兰兹·卡夫卡。可是卡夫卡明明已经死了,没有谁愿意出版来历不明的东西。”
“不,这是你的作品,上面还留着鲜血的味道,是你体内的血。”
“……”
我明白了,这是我写的小说。
我连夜把书稿整理好,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挨着把它敲进电脑里,终于赶在天亮时候发到编辑的邮箱,在该填作者的地方署上自己的名字。
“大功告成!”他看起来很满意。
可是我却倒下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我躺在地上全身痉挛,弗兰兹像风一样钻进我的鼻孔,灵魂上升的快感突然袭来。
弗兰兹像一个真正的小说家,坐在清晨的书桌前开始了他的写作事业。
我离他越来越远。风把我吹到别处。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阳光终于不再像白天那样刺痛我。
我穿梭过很多灯火摇晃的窗前。
……
熬了好几个晚上,我终于飞进一扇窗,坐在窗沿上,向一个九岁的小男孩耐心地讲起我的故事:
我是封不丢,是一个小说家。
后来,我开始一字一句地朗读卡夫卡替我写的那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