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月,元旦后的青岛像往年一样阴冷无比。刘风躲在化工厂大门外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裹紧了外套,不停地踱着小步,嘴里叼着的烟卷在暗夜里闪着红光。突然间,手机铃声响了,他连忙吐掉嘴里的烟头,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放到耳边,是他女朋友林月打来的:“你在哪儿呢?”
刘风有点不耐烦地回答道:“我在外面办点事儿,很快就回去了。”
“你别忘了,今晚要到你家吃饭昂,我已经在这儿了!”
“操,差点忘了,好了,我知道了。”刘风一边回答,一边死盯着从化工厂的大门里走出来的下班人流。
没过多久,刘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已经开始谢顶,戴着酒瓶底一样厚的近视眼镜的小个老头。刘风挂了手机,塞进牛仔裤的后兜,右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一根甩棍,藏在身后,快步跟了上去。
那老头拎着一个公文包不紧不慢地走着,刘风紧紧地跟在后面大约三、四米远的地方,不时地打量着四周。快到一个小巷的拐角时,已经没有别的路人了,刘风打开了甩棍,刚刚冲到老头的背后,他的手机又响了。
“我操!”刘风轻声骂了一句。
那老头也听到了手机铃声,站住了脚回过头来,正看到刘风举起了甩棍,惊吓中,他指着刘风说道:“你…你要干什么?”
“老子今天跟你算总账!”刘风恶狠狠地说道,手里的甩棍重重地落在老头的秃顶上。
“我让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狗操的!”刘风一边骂着一边用甩棍击打着靠在墙上开始瘫软下去的老头,直到老头的血溅到他的脸上。
看着倒在地上的老头,刘风收起了甩棍,打量了一下四周,转身就跑。一直到大路边上,正碰上一辆出租车。
刘风拦下了出租车,上车后喘着气说道:“大学路18号。”然后重重地靠在座椅背上,点着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看着车窗外闪过的行人和路灯,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刘风到家时,餐桌已经坐满了人。他的发小战东和战东的女朋友许若君都在。
看到匆匆进门坐到桌边的刘风,林月一边帮刘母摆着碗筷一边抱怨道:“都给你打了多少次电话了,咋不接啊?大家都在等你呢。”
刘风瞪了林月一眼,不耐烦地说道:“我有事忙着呢,没听到!”
话没落音,坐在一旁的刘父一巴掌拍到刘风的后脑勺上,呵斥道:“忙个屁,让这么多人等你,你还有理了!”
刘风一缩脖,不吭声了。
刘母连忙打圆场,说道:“好了,来来来,大家开饭了。”
所有人都坐好后,刘父举起了酒杯,说道:“我来说两句。今天这顿饭,一是为了庆祝刘风和战东申请移民成功,二是给你俩饯行。来,咱们先干一杯。”说完,一仰脖,把满满一杯茅台喝了下去。
刘风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过他的酒量明显不如父亲,不到一分钟便从脸到脖子红成了一片。
坐在刘风旁边的林月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角,低声说道:“你慢点喝!”
刘风一甩手,梗着脖子说道:“爷们喝酒就这样,你少管!”
战东举起了酒杯对刘父说道:“谢谢叔叔和阿姨招待。月是故乡明,酒是家里美。出国前的这顿饭,咱们一定铭记在心。”
“哈哈哈,说得好,还是你小子会说话。”刘父笑着说道,“这就对了。你俩小兔崽子给我记住了,出国不能忘本,走到哪里都要记住自己的祖宗,黑头发黄脸蛋子是你们一辈子的烙印。你们是中国人的种,到洋鬼子的地界上,长出来的也要是中国人的树!谁要是出去丢了咱中国人的脸,别怪老子不客气!”
一杯酒下肚的刘风已经开始晕乎了,不过还勉强用双臂撑在桌面上,脸上带着不自然的微笑。
林月关切的看着刘风,轻声问道:“你没事儿吧?”
战东扭头冲许若君说道:“看看,看看,你也学着点,瞧人家媳妇多会疼人啊!”
许若君狠狠地掐了战东大腿一把,说道:“来,让我也好好关心关心你!”
战东疼得差点蹦起来,一边哎呦着,一边忙不迭地揉着被掐的大腿,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
酒量有限的刘风陪着父亲喝下第二杯茅台后,明显的不剩酒力了。他斜靠在椅子背上,手搭在林月的肩上,说道:“老婆,我走了,会想我吗?”
林月白了刘风一眼,说道:“我才不呢!想你干啥,老是欺负人家。”
战东在旁边安慰林月道:“我们先去打前站,安顿好了就接你们过去。放心,有我看着你家刘风,他整不出啥幺蛾子。”说完,他扭头一脸坏笑的看了看刘风。
刘风没有说话,只是心有灵犀地笑着。
许若君一脸凝重地插话道:“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草窝。你俩出去了要自己学会照顾自己。不如意的话,就回来吧。”
刘父又一仰脖喝下一杯酒,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应该出去走走见见世面。不过你俩小子记着,这里啥时候都是你们的家。混不下去了,就回来,不丢人。”
听了这话,刘风的眼圈有些湿润,他刚想说什么,一股酒劲涌到了喉咙间,他忙站起身来冲进了卫生间,跪到马桶前大口地吐了起来,一股茅台的酒香瞬间充满了整个卫生间。
林月赶忙跟了过去,用手轻抚着刘风的后背,埋怨道:“不能喝,就喝慢点嘛!”
刘风吐得七荤六素,泪水糊满了脸颊,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打开水龙头冲洗起来。
看到刘风的狼狈样,刘父哈哈大笑,说道:“儿子,知道茅台的厉害了吧?以后你们的日子就会像这茅台,看着和水一样平平淡淡,喝到肚子里是啥滋味只有自己知道。悠着点,慢慢品,不能浪费了好东西。但是就算你消受不起,吐了出来,那茅台还是香的,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
第二天,刘风和战东两家人一早就来到了火车站给他们送行。在拥挤的卧铺车厢里安顿好他俩的铺位和行李后,其余的人都回到了站台上。林月看着车窗内的刘风,不禁捂住自己的嘴抽泣起来。刘风隔着车窗冲她挥了挥手,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许若君抱住了林月,望着战东,眼里也充满了不舍的泪水。受她俩影响,两位母亲全都情不自禁地掏出了手绢擦拭着眼角。
刘风低声对战东说道:“娘们怎么都这么磨叽?”
战东没有说话,刘风扭头一看,发现战东居然也在偷偷摸着眼泪,不禁皱起了眉头,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说道:“嘿!说她们呢,你怎么也跟着来劲了。”
战东哽咽着说道:“谁像你一样,整个儿一冷血动物。”
刘风撇了撇嘴不再说什么。这时,远处传来了汽笛声,随着那悠长的汽笛,火车开始启动,一点点地加速,慢慢地驶离站台,车里和车外的人们相互挥着手道别。猛然间,刘风瞥见一直在抽烟的父亲躲到了人群外的角落里,转过身去背对着火车,抬起一只手用手掌揉搓着眼睛,没等他看清楚,火车已经开出了站台,沿着铁轨快速地向远方奔去。
林月陪着刘风父母从火车站出来,又回到了刘风家的楼下。还没到楼门口,她们就远远地望见楼下停了一辆警车,两个警察站在车旁抽着烟。
等她们走到近前时,其中一个年长的警察扔掉手中的烟头,迎着刘父走了过来打了个招呼道:“老刘,好久不见了啊!”
刘父同年长的警察握了握手,说道:“王警长,这是啥风把你给吹来了?走,上家去,咱俩喝几口。”
王警长摆了摆手,说道:“哈哈!改天咱哥俩再好好喝一顿,今天有公务要办。”
说着,王警长看看了刘父身后的刘母和林月,压低了声音对刘父说道:“你家刘风呢?他在哪儿?”
刘父说道:“刘风?他出国了。这不,我们刚刚送完他回来。你要找他?有啥事儿吗?”
王警长干咳了一声,说道:“是这么回事,刘风摊上点事儿。他把他们厂从大学外聘的一个老师给打了,下手还挺重,把人都给打住院了,我们这是来找他回去协助调查一下。”
听了这话,刘父的眉毛扬了起来,他惊讶地说道:“是吗?啥时候的事,他为啥打人?”
王警长说道:“就昨天晚上的事。为啥打人嘛,还需要调查一下。不过他打人总归是犯法的,而且人伤的也不轻,我也是公事公办,希望你能理解啊。”
刘父拖着长音“哦”了一声,说道:“好吧!我知道了。不过呢,刘风现在已经走了,这小子一旦出了这个家门,就跟出了笼子的鸟儿一样,我也拿他没辙了。该怎么着,你们自己办吧!”
王警长又是哈哈一笑,说道:“成!有老哥你这句话就行。那你能告诉我,他去哪儿了吗?”
刘父仰头看了看天上的白云,慢慢吐出了三个字:“加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