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滞留蓉城,无事可做,遂携相机穿行大小街巷。春熙最是繁华闹市,穿街过巷,入大慈后街,路面歪斜,两侧黑瓦低檐,老屋鳞次。于巷中望南街商厦车水龙马,一步一迈间,竟若有三十余春秋相隔。时昼已昏,落日西斜,巷口果摊隐进暮色,恍惚间,街灯已然亮了。
翌日风起,溯南河上,滨江一路,大叶榕沙沙有声,若江若河,而南河却反是静的。曾于课上听教授戏言蓉城散漫,人皆嗜雀牌之戏。又言其游于西蜀,常见滨江一路有四人围坐,泡脚溪中,上置方桌,桌上雀牌不停。想来很气,又觉好笑,不知城中大江,该如何置桌。信步乱逛,竟至草堂路,索性寻了大门,进了草堂。
不知杜甫见昔日流寓之一二茅棚,已装点至今日模样,会有何心情。
杜甫抵达成都时,已年近五旬。今日妇孺皆知之诗圣巨儒,于当时不过一江湖流亡客。他鬓发稀疏,满面愁容。拄杖携家至蜀,依旧只能于友朋檐下,寄居过活。他立于浣花檐下,除满腔济世情一无所有,于几笺古诗稿外一事无成。“奉儒守官”的信条,却令其于穷无所食的同时富有天下。曾听说明代儒者于格物中顿悟“仁”即“无我”的事,当时嗤笑明儒迂腐,今抬头看见廊边蝇头小楷书道:“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看见“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不觉哑然。只可惜,生前的精神、品质和境界全不能填饱肚皮,诗歌流传赢来的名声亦滞后百年。不知道大雅堂门口的杜甫,蹙眉沉思的,是否依然是他的君国臣民。
细察晚年杜甫,无论在政治中心长安还是在政治边缘的华州,无论是千里奔投秦州、陇右,还是东归途经奉节、衡州,他始终是流亡者的姿态。
除了草堂。
杜甫居留草堂前后约达四年,期间,屋旁柟树,屋后唐寺的钟声以及邻家的满溪春色,都曾为这个老病之人带来过定居的安宁,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后乘车离开成都,车经九眼桥,恰巧看见有白鹤飞过。想起念高中的时候,在语文课上开小差,被老师叫起来问了一个关于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问题,问题和答案的具体样貌我都记不得了,只是以后想起杜甫,就总可以看到低月、垂星、原野、大江,以及那个独泣江月,自比沙鸥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