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想你一次,天上飘落一粒沙,从此便形成了撒哈拉。
非洲旅行的第一站选在摩洛哥,不难猜出是为了封存着三毛浪漫的撒哈拉。
只不过我是一个人来的。将近一天的飞行和转机,同行的除了黑人兄弟,就是带着一两个老婆、四五个孩子的穆斯林大家庭,间或几个远赴海湾打工的老乡。已经把头发剪到不能再短,背包里没有塞一条裙子,可飞机上的我仍显得格格不入。在伊斯兰国家,很少有本地女子独自旅行。
飞机落地卡萨布兰卡已是夜里八九点,前往旅店的路上,沿街低矮楼房,如果不是偶有蚂蚁爬行般的阿拉伯文招牌,只让人想到国内二三线小城,丝毫没有好莱坞爱情片《卡萨布兰卡》里的“洋气”。转天天不亮,被弥漫在城市上空的诵经广播惊醒——刚开始还以为是赶上了什么节日,后来才知道伊斯兰教徒每天从日出到日落要做五次祈祷。
下午就搭火车赶往马拉喀什(Marrakech),这里有摩洛哥最大的传统露天市场。在五光十色的香料、干果和传统服饰的铺子间穿梭,我却无心流连于这越发浓郁的伊斯兰风情,因为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报名深入撒哈拉沙漠腹地的散客旅行团。
背包客往往到了目的地才会搜索短期散客团加入,不仅行程灵活,而且常常会遇到各种有趣的团员。不知道三毛在海外的知名度如何,反正我们这临时组成的十多个人的团里,半数是新婚夫妇来度蜜月的模样,有欧洲来的,也有日本人、墨西哥人。我很快就与团里另一个中国女孩结伴。她已婚,只是还会经常按照各自喜好,与丈夫分开旅行。还有一个落单的韩国美眉很快加入了我们。她在周游世界,最终目的地是土耳其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她说要在那里花一年时间学习制作糕点,为了在韩国爱上的土耳其男友,和两人梦想的甜品店生意。
可能是过去几年习惯了一个人四处迁徙,我倒是很少因为形单影只而顾影自怜。事实上,我只是想来看看沙漠,也没有特别要怀念三毛。到了瑞士才第一次读,是因为聊到中西文化差异,一个女同事推荐了三毛的《西风不识面》。所以三毛给我的第一印象,不是撒哈拉故事的浪漫,而是周游世界的洒脱。据说当年,三毛是被《国家地理杂志》上的图片深深吸引,那就让我亲身体验下,没有荷西的撒哈拉,会是怎样的魅力吧!
驶向沙漠,连绵起伏的土灰色山丘,低矮灌木里偶尔伸出一两株棕榈树。间或几个方正的碉楼和土坯房,像是从四周沙土里生长出来。总是少不了辣辣的阳光,打在深浅不一的黄色墙面上,还有色彩艳丽的毛毯、头巾。三天的旅程,几乎都在赶路,偶尔造访电影城、大峡谷、乃至沙漠土著柏柏尔人的“棚户区”,虽然不过是最后一晚夜宿沙漠深处的前戏,可这满眼不一样的风景,却也足以让人产生穿越感。之前太过熟悉的生活,随着车窗外后退的棕榈树,开始褪色、模糊……
谁想到,好不容易被推上两米多高的骆驼,终于开始一脚深、一脚浅地进入沙漠,我却打起了退堂鼓。这可真的一点儿都不浪漫呀!跨下的骆驼不时抖下毛,我都会两手死死抓着鞍上的扶手,双眼紧闭,做好栽下去摔折个胳膊腿的心理准备。虽然等骆驼抖完了,还会咬咬牙,颤抖着探出一只手拍照,可心里已经开始千万次地问:我为什么要来沙漠!!!
是啊,沙漠里什么都没有……
身后的韩国妹子忽然叫起来,她的英文不大灵光,只是重复着:“你的包,你的包!”。我心说今晚的水都在包里,可不能掉了。手伸到背后,就碰到一坨热乎乎、软粘粘的,舌头。立马,我也开始对着前面的向导大叫:“你的骆驼在吃我的包!快点儿,拿我的相机拍下来,你的骆驼在吃我的包!”
傻乎乎地戴了墨镜防风沙,可不一会儿,天就黑下来,需要顶着头灯照亮,虽然能见度只限于前面意大利哥哥的秃头,还投桃报李地反着光。天上一团一团的云,今晚怕是看不到日落了。淅淅沥沥的像是小河流水,那是沙漠里的风声。第一颗星星,又一颗,夜越深,沙漠里越是沉静。为什么要来沙漠呢?这里除了沙子什么都没有。除了星星,一闪一闪,像是钻石、水晶,越来越多,萤火虫一般飞舞,快要被星星包围了,好像伸手就能抓一颗揣到兜儿里。还记得大学里一位教《西方纪录片简史》的独立导演回忆在大漠拍片子的经历,说在沙漠看星星,会感觉离自己的灵魂那么近……
连绵起伏的沙丘深处,卧着我们过夜的帐篷。端上热腾腾的库斯库斯(couscous,洛哥特色小米“盖浇饭”),三个向导打起手鼓,唱响沙漠部落的“野人歌儿”。连我们也都被拽上去献唱,意大利、墨西哥、越南还有女版鸟叔。一通五音不全后大家还嫌不过瘾,就跟裹橘红色头巾的向导萨伊去爬沙丘。
原来还有比骑骆驼更“作”的玩意儿。一个目测不足十米高的小沙丘,五分钟不到,已经把我这个浑身精良登山装备的伪户外运动爱好者,变成了四肢着地的驴子。每落一步,就深陷到金色沙土松软的温柔里不可自拔,不往下滑已经很不容易,更不用说往上爬。最后,还要靠萨伊解下橘红色的头巾,从沙丘顶端,生把我拖拽上去。
其他游客,好像都吃了大力丸一样,没歇一会儿,就又不安分地要往前探路。我却还累得躺在沙丘顶上,只顾得上大口喘气。本着照顾弱势的原则,萨伊留在我身边,笑着教我深呼吸,然后,就坐一边,自顾自地唱起悠远哀伤的歌。还在调着气的我,思绪早已在歌声里飘摇,嘴上却还故意打岔:“这唱的是什么啊,好像在厕所里大不出来了。”
二十出头的萨伊很容易生气,但很快就又忘记了。他指着前面的沙丘,兴致勃勃地讲起,小时候和兄弟踢沙漠足球的趣事。身为生活在沙漠里的柏柏尔土著,他得意地伸出脚上的尖头皮鞋:“你那名牌登山鞋,在沙漠里可不灵光。”
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来沙漠。沙漠里什么都没有,除了纯净细软的金黄色的沙。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只感觉夜风吹得人有点儿冷。萨伊随手从身边沙子里扯出条野草,把老长的根茎卷起来,在沙丘顶上点起了篝火。火光里,不远处的帐篷开始变得模糊……
我拿出录音笔:“你听到沙漠里的风声了么?”
在三毛的撒哈拉,没有想象中的浪漫,甚至没有谁可以想起。
当裹橘红色头巾的萨伊又一次把我推上了骆驼,走出撒哈拉时,我们看到了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