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件陌生的事情。
大陆淮河以南的城市大都不通暖气,站在江南最北这么一个尴尬的地方,南京也不例外。在大部分人的印象里,寒冷是一个固定的意象,大雪纷飞,北风呼啸。可是它们离我的生活过于遥远,遥远到只能在冬季晚上七点整的新闻联播里看到。
新闻联播里那样的大雪这辈子我也没有在南京见到过,规模接近的降雪在我的记忆里也很少。而我所见过的那些寒冷,都是具体的。可能是十月底的某天在上学路上突然降下的薄雾,十一月的雨后清晨洒落路边一地的梧桐黄叶,冬季里放学路上捧在手心热气腾腾的烤山芋,以及三九时节惨白的日光。我总是记得在那些冬天里,在屋外自然是被冷风吹得缩手缩脚,在室内更是阴冷潮湿,穿了再多的衣服,双脚还是冷的如同踩在冰窖。
《寒风吹彻》里刘亮程笔下的那些风雪,这辈子恐怕也没机会亲历了,可是那些有关的寒冷的碎片,还是会吹彻成记忆的雪。
说来好笑的是,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寒冷,是在阿姆斯特丹和布鲁塞尔,都是春天了。三月底的马德里天气依然没热起来,但是一件衬衫加一件厚外套也就能对付了。圣周旅行,天真的我一件单衣外面罩着皮夹克就坐上了飞往阿姆斯特丹的航班。显而易见,我低估了阿姆斯特丹的风。之前在规划去风车村行程的时候,亦不曾思考为什么偏偏是荷兰会有这么多的风车。直到我站在了那些成排的风车面前,刺骨的凛冽呼啸而过,嘲笑着我的天真和无知。那种被零下五度的北风吹透外套的寒冷,让人感觉比身处零下15度更加难熬。两年前站在瑞士雪朗峰的时候,阿尔卑斯山的阳光普照,微风吹拂,看着身后观景台上的温度计,觉得零下15度不过尔尔,而在风车村的几个小时,简直是刻骨铭心的刺骨严寒。如今回想起来,我的first clue,就是荷航那位微笑的小哥儿给我们这一排送过饮料之后正要推车向前,忽然的推回来又看了我一眼,“你就穿这个去阿姆斯特丹?”
这是这些年来我经历过最寒冷的时刻,我以为这就是寒冷了,直到今年踩着过年的尾巴回到了南京。
在经济舱里腿伸不直的坐了将近20个小时,拎着箱子匆匆赶上从上海开出去南京的最后一班火车,到达南京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一路无眠。经过无锡,窗外就开始飘起纷纷扬扬的雪,等过了镇江,远处的路灯已经看不真切,纷飞的雪花把灯光渲染成了一团黄色的光晕。每年只有从社交网络上得知南京的第一场雪降下,看到照片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吊诡,明明都很熟悉的情景,彼时倒是这么陌生,像是从来没在这个城市生活过一般。此刻,南京应景的用一场大雪等我回家,反而觉得礼重了。
当然坐在空调软卧里的我是把南京没有暖气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想到自己在纽约杀意十足的零下10度一条单裤摸爬滚打了一个星期安然无恙,南京这零上4度看起来人畜无害。
阔别南京的冬天,已有四年了。四年的时光真不算长,可是和从前的情景分别了太久,总是很自然的过滤掉了那些不好的回忆,就像回忆起中学时代,那些兵荒马乱和傻逼一样的青春片段总是像喝断了片的回忆,根本想不起来。而在你眼前打转的,只有在微醺和喝断片之间这一段的美好回忆,好的有些不真实,根本停不下来。
可是微醺之后的回忆再美,也比不上酒醒那一刻的醍醐灌顶。脱了衣服去浴室洗澡的时候,有关南京冬季的回忆一瞬间就从身体的每一个鸡皮疙瘩里回来了,永远冰冷的手脚,阴冷潮湿的天气,无论怎么努力却还是捂不暖的被窝,和最初有关寒冷的一切记忆一起,升腾成嘴边的一团白气。
然后又是20个小时的航班,一整个欧亚大陆的另一头,马德里的春天早已经是迫不及待。
最好的时候,就是乍暖还寒。走的时候,冬季的雨水才刚刚散去,阳光刚好透出了一丝和煦,在北京转机的时候瞥了一眼日历,恰好是惊蛰的前一天,不偏不倚,告别寒冷,坐等花开。
有些人就不那么幸运了。刚回来还在倒时差,那天凌晨突然醒来就睡不着了,抓起手机,发现所有的应用都用头条推送着同一条信息——马航MH370。就像《寒风吹彻》里写的,这架飞机上的乘客,都被留在了上一个冬天里。我们的冬天已经过去了,他们却走进了永恒的寒冬。太平洋的风太温柔了,又如何吹得散这样的寒冷。微博上一茬接一茬近似爆炸的信息,仿佛在八卦一个和死亡无关的故事。
"Dear passenger, this is your captain speaking: we are now arriving Nanjing Lukou International Airport, the ground temperature will be 30 degrees,local time 11:05 a.m,a little raining outside. It's a privilege that you fly with Lufthansa, we are looking forward to seeing you again." 这时候才想起来,最喜欢听的一段话,就是降落时汉莎机长带着浓重德国口音的广播。
当然这是要等夏天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