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在那个物质生活不富裕的年代,每个孩子最盼望的就是过年了,那时候总觉得一年365天太漫长了,过些日子就问母亲,什么时候过年呀?大人说这是小孩在“巴年”,我们巴望着过年,巴望着吃一口肉和崭新的衣裤。特别是到了腊月更是度日如年,每天都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还有二十八天,过了今天还有二十七天,快了快了,喝了喷香的腊八粥也就真的开始数日子等过年了。
“小孩小孩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喝几天,
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扫房子。
……”
小孩子唱着这首歌谣,大人也开始在这歌谣声中忙年了。物质生活贫乏的年代,平时人们粗茶淡饭,少见荤腥,父亲母亲一向精打细算,省吃俭用,但到了过年却竭尽全力让全家吃好穿好,体体面面的过新年。所以孩子们“巴年”是巴望着过年期间享受吃美食穿新衣的那份快乐与满足。此时的人们也放下了一年到头讨生活的疲惫,脸上洋溢着轻松快乐的笑容,攒着劲的为年夜饭忙活,似乎要把这一年的全部收获都变成食物和全家人一起分享。就连平日里严肃刻板的父亲也不时的哼起小曲儿,言语里也多了些温柔,对孩子们的淘气胡闹也宽容了许多。小孩子们在院子里看着大人们忙里忙外,脚底生风,厨房里不时的飘出各种食物的香气,嘴馋的孩子会凑上前去看一看,闻一闻,吧嗒吧嗒嘴巴,母亲会偷偷拿一小块肉或蛋塞到孩子嘴里,小声说“好了,快出去耍吧,等着过年再吃!”就这样,孩子像得到了赏赐一样,尽管意犹未尽,也欢天喜地的跑出去玩了。
过年的重头大戏是蒸饽饽,这是母亲和婶婶们的工作,进了腊月,家里的女人就开始忙活开了,我还记得经常和母亲一起用小推车推着大袋小袋的粮食去村东头推石磨,磨大米、小米,高梁、豌豆,黄豆等等,这些都是为了做过年的饽饽做准备的。过了腊月二十,母亲几乎每天都要蒸一锅各式各样的饽饽,和面,发面,揉面,热乎乎的炕头被子下面经常盖着面盆,或者是成型了的饽饽,母亲一再嘱咐孩子们千万不要压坏了。母亲做的各种饽饽都是有用处的,最大的要摆在院子里敬天地,带枣的花饽饽要摆在供桌上敬祖宗,还有面鱼要放在粮囤子里,寿虫放在面缸里祈求来年粮满囤面满缸,漂亮的花卡面鱼是正月里走亲戚用的,还要蒸几锅粘米包,红豆包,豌豆包,白菜包。到了二十八九,各种大大小小白白胖胖的饽饽,面鱼,花卡子,豆包就装满了一个个杬斗笸箩,上面盖着包袱,迎接着新年的到来。
父亲则会和叔叔们一起杀年猪,在圈里养了一年的两头猪有三百多斤,这是母亲用野菜和着玉米面,地瓜面喂出来的肥猪,膘肥体壮,一只卖了出去,留下这一只用来犒劳全家人。杀完后,兄弟几家把猪肉猪头猪蹄猪下货分一分,包饺子包包子做菜,慰劳寡淡了一年的肚子。还记得有一年母亲和邻居家婶婶噶活做豆腐炸油条,这些东西在平日里根本吃不了几回,所以这一年,我感觉家里突然富有了起来,骄傲地拿着刚出锅的油条在街上边吃边玩,馋的旁边的小伙伴直流口水,我小心翼翼的把油条凑到他嘴边,让他咬一口,还不断叮嘱他:“咬一小口就行了”。
我最高兴的是跟着父亲去镇上赶集买年货,农民们平时省吃俭用,也只有在年集上会“奢侈”一次。年集的规模和热闹,要超出平时集市的几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熟人寒暄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长长的街道两旁摆满了蔬菜、肉食等,各种商品应有尽有。从年集的氛围中,会感受到渐近渐浓的年味。我紧紧跟着父亲,我们一起挑年画,父亲喜欢五谷丰登的果实,母亲喜欢的是骑着大金鱼的胖娃娃,再给我买一张珠光宝气,袅袅娜娜的美人图。买上一对红蜡烛,一把年香,还有供奉用的糖瓜,点心,写对联用的大红纸,铺在堂屋桌子上的粉红纸。称上一斤红枣是蒸花饽饽和黄米糕用的,八角花椒是用来煮鸡炖肉的,还有做鱼冻用的干水岔鱼,几只带花纹的新碗盘和涂着鲜艳红漆的竹筷子更是必不可少的,这般般样样都是母亲一一交代好了让买的。我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娃,也可以享受和哥哥们不一样的待遇,一条漂亮的围巾或者绑在辫子上的头花是对我努力学习的奖赏。等到日头过了正中,我们一起背着满满涨涨的大包小包回家,把包裹放在炕上,在众人的围观下一样一样的展示,新鲜的年画,大红的纸映着一家人幸福的笑脸。
每年春节前,母亲都会竭尽全力为我们兄妹几个添置一套新衣服,甚至包括帽子、鞋袜等。我是家里的老小,平时很少有机会穿新衣服,所以我最盼望过年能穿一件新衣服。母亲手巧,自己会裁剪,会蹬缝纫机,所以她早早就给我们每人做好了新衣服。我舍不得穿,把它折叠好、包装好放在衣柜里,隔三差五打开衣柜看一看,摸一摸,有时候趁大人不在家,偷偷穿在身上在镜子前转几圈,然后再脱下来小心翼翼的叠好了,放回柜子里。大年初一天刚亮,便迫不及待地把新衣服新鞋子穿戴好,跟着母亲去给爷爷奶奶叔叔大爷们拜年,那新衣穿在身上的幸福之情溢于言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一年里最美的时刻。因为特别珍惜新衣服,总担心会变脏,所以平日里爱跑爱跳的我,此时也安安静矜持了不少。只是让母亲领着我在外面多走几圈,多让人看一看,问一问,显摆显摆自己的新衣服。长大后,虽然好看的衣服越来越多,但却失去了对“新年新衣”的期盼和欢喜。即使拥有了许多漂亮衣服,也很难再有小时候“过新年,穿新衣”的那种开心了。
最难忘的是和奶奶一起过年的情景了。记忆中我在出嫁前的年夜饺子都是在奶奶家吃的,爷爷去世的早,奶奶一个人生活,每到除夕晚上,父亲就让我去和奶奶一起守岁。奶奶,二叔家姐姐和我一起坐在炕上包饺子,奶奶给我们讲着她年轻时候的过年故事,教我们过年的时候要说的吉利话,不能说“扫炕”,要说“拂(福)炕”,若是不小心摔破了东西,就会说“打发打发”(发财之意),还有年夜饺子破了要说“挣了”等。等到窗外噼里啪啦响起鞭炮声的时候,父亲过来在家堂轴子前点上蜡烛,供上香,红红的火苗颤抖不止,照耀得轴子上的古人面孔闪闪发光。父亲抱来一捆豆秸,点起火来把大锅里的水烧开,在热腾腾的烟火蒸汽中饺子出锅了。先盛一碗供奉桌子上的先人,然后父亲在桌子前的稻草上下跪给先人磕头,给奶奶磕头。这一切在我看来庄严而肃穆,当饺子端上炕,父亲和奶奶一人一个小酒杯,吃着饺子就着酒,这时才感觉气氛轻松了些。吃完了饺子,收拾好了碗筷,奶奶从炕蓆子下面摸出她的钱包,那是一个小方手巾,打开一层还有一层,层层包裹的是她的零花钱。她把手指头在舌头上沾沾唾沫,点出一张一元的纸票给姐姐,又点出一张给我,说“嫩俩孙女子不惹我生气,还帮我干活,多给嫩俩几毛,那几个给五毛中了。”我庄重的接过奶奶给的压岁钱,小心翼翼的放在口袋里,这对我来说可是一笔“巨款”,我可以用它来看一场电影,还能买一串山楂糖葫芦,或者买几个彩色的气球,那种自由支配金钱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儿时的春节,满满的回忆,挥之不去。而如今,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日子过得好了,天天都似过年。小孩子们也不觉得过年有什么特别的了,而只有成长在那个特定年代的人们,才能感受到其中特别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