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我很早很早就想写的题目，可一直未动笔，怕写不好，写不深。但这又是一块我必须要写的内容，如果不记述下来，我会一辈子后悔和内疚，我会一辈子对不起父母。所以，我鼓起勇气这么一篇文章，作为记忆。
我的父亲母亲都是农村人，都没有上过几天学。父亲能识一些字，年轻时在外地漂过，算是有些见识的人。母亲几乎大字不识一箩筐，几十年来，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她出生的那个地方。但在父亲母亲身上，一直写着勤劳、 善良、本份的影子，不管是对什么人，他们从来没有过欺负人家的想法，当然作为最底层真正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也没有欺负别人的资本；不管是什么好事，他们从来没有多占一份的念头；不管客人从哪里来，也不管是远亲还是近邻居，甚至是陌生的外乡人，只要进了我的家门，就是我家最尊贵的客人，父母会倾其所有热情接待－－宁愿自己不吃和饿肚子。他们是真正农村人的代表。但父亲母亲的一生过得并不美好，经受了太多太多的磨难，这也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所无法体验到的，也是我无法用文字记述清楚的，同样是我一直不敢动笔的原因所在。
父亲母亲都有一个苦难的童年，这种苦难一直延续到他们的青年。这一段岁月是他们不愿意提及却又常常让他们想起、让他们伤心的。在我的印象中，他们只会跟我们兄妹讲这些事，特别是他们年纪大了后，几乎每年都会跟我们讲这些。现实生活中，也经常会因为一些事情，勾起父母对自己童年的回忆。他们在述说时常常在流泪，而我们也是听着听着就情不自禁地跟着流泪。
父亲在3岁的时候，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亲奶奶就去世了。爷爷娶了后妻。父亲原来有四兄妹，一个姐、两个哥哥。哥哥姐姐都大了，只有父亲小。后来，爷爷跟后妻又生了一个男孩子，等于父亲又多了一个弟弟。在那个年代，人们日常生活都过得非常艰难，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负担。因为父亲年纪小，他姐姐早早出嫁了，他哥哥也跟着别人学手艺去外地了，只有父亲一个人跟着爷爷。加之没有自己的亲娘，父亲从小就受到虐待，吃不饱穿不暖不说，只有几岁的他还要去帮隔壁村里的人家放牛。每天吃饭，因为粮食不够，父亲的饭还被后妈强制要求分给弟弟一份。
再到大一点，爷爷在后奶奶的施压下，干脆把我父亲送给别人做儿子。那一家人，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父亲本以为到他家后会好一些，因为那户人家的骨子里就是想有一个儿子延续香火。可是，父亲的命运就这么多灾多难。到了别人家，一样被看不起，整天做牛做马，还要受到打骂，不给饭吃是经常的事情。“没娘的孩子”就是这样的待遇。最后，实在待不下去了，父亲跑了出来，在好心人的劝说下，爷爷勉强同意父亲回来，但不能住在家里。是好心的远房爷爷给了父亲一间茅草房，他一个人在那里重新开始生活。
母亲与父亲不一样。父亲没有自己的亲娘，母亲却因为有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反而过着非人的生活。外公外婆的封建思想特别严重，重男轻女非常厉害。在母亲出生之前，外婆生了一个男孩，但只有几岁就夭折了。这样母亲就成了老大。外公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说法，说母亲命中克兄克弟。而母亲后边还有3个弟弟，2个妹妹。外公对我母亲就特别看不起，把我母亲真正当成了“克星”。稍有不如意就是棍棒相见，而且外公打人特别凶特别重，每次都是棍棒，拿什么就用什么打，还专打头部。
听母亲和别人讲，在她小时候，经常被打得头破血流，口中出血，昏死过去是常有的事。邻居都看不过去，但外公从来没有心疼过。这样的日子，一直到母亲出嫁。也是因为这样的日子，给母亲留下了终生的痛苦—母亲从小受伤严重，从上世纪七十年代起就开始头痛，每次起来呼天喊地，痛不欲生，看了无数医生，吃了无数药，最终没有治愈，时至今日，这种伤还在延续着对母亲的折磨。几个老医生都说这是因为小时候头部受伤的原因。
父亲母亲因为两家离得近，两个又都是苦命的人，后来在别人的牵线下，父亲与母亲走到了一起，结为夫妻。没有新房没有嫁妆，也没有祝福，就这样两个苦命的人开始了新的生活。之后就有了我们兄妹四人。为了挣钱养家糊口，有一段时间，父亲跟着别人到江西干苦力，做青山，就是到深山伐木做修铁路用的枕木，全是体力活，而且非常危险。但没有办法，要养活一家人，他只有那样。
那时是出集体工，出工才有工分，有工分才能分粮食。父亲出去打工，生产队就没有工分，所以打工挣的钱还必须上交一份给生产队，否则换不到工分就分不到粮食。由于很多方面的原因，个别人想着办法欺负我的父亲母亲，我们家日子也过得非常艰难，所以父亲有时出去打工，有时又被逼着回来干农活。
而最难的是，弟弟出生后身体一直不好。从他生下来起，就生病，一直到他五六岁左右。在这几年时间里，父亲母亲带他四处求医问药，母亲白天都不能参加集体劳动，这样工分又没有了。父亲白天参加劳动，晚上陪母亲找医生，或者去买药—那时都是中药，也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买到，一般得走上三十里以上的路程。最折磨人的是，很多时候医生开的中药方都有药引子，如果缺药引子，这付药就没有预期效果，甚至就根本没有用，有时为了把一付药方子抓齐，或者为了抓到药引子，父亲一晚上得跑好几个地方，来回数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
这样，一方面，孩子生病要花钱，另一方面，因为孩子生病参加不了集体劳动，得不到工分，又分不了粮食。可以想象，那种日子，是如何过来的？在弟弟生病最严重的时候，外公几次强制要求母亲把弟弟扔掉，他甚至从母亲手中来抢弟弟，都是母亲拼死拼活不同意，才有了弟弟的今天。这就是母爱，人间至真至纯的母爱。
后来，弟弟身体好了些，母亲身体又不行了。从七十年代后期开始，母亲头痛开始发作。在我的记忆中，母亲那种头痛是非常痛苦，最典型的就是用双手抱着头在床上不停地大声呻吟、翻滚，不仅不能吃东西，而且是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最后是胆汁都吐出来，就这样不停地呕吐，持续几小时甚至一两天。母亲每次头痛犯起来，最少要延续两三天，最初一个月痛一次，后来一个星期一次，甚至两三天一次。
母亲因为头痛，看了很多医生，父亲也想了很多办法，甚至到了别人说什么有用就给母亲吃什么，结果都没治好。最严重的时候大概是在1983、1984年的期间。那时已经是包干到户了。母亲头痛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父亲送她到县人民医院住院治疗。记得当时正是秋收季节，别人家的水稻都收了，只剩下我们家的还在田里竖着。我们兄妹四个人都小，父亲要照顾两头，一边母亲在医院需要人陪护，另一方面家里一大摊农活需要他来干，还有四个孩子在家没人照顾。
更让父亲头痛的是住院需要钱，自己没有钱，只能向亲戚邻居借和变卖粮食、农副产品。在那个年代，亲戚都不怎么富有，基本上借不到钱，只有拿粮食和农副产品去换钱。这样下来，到了第二年，全家里人吃饭又成了问题。
就在母亲住院期间，有一天母亲病情出现了严重恶化，那天晚上她嘴里大吐血，据父亲回来讲，当时可能吐了一脸盆血。医院都准备放弃了，结果不知道母亲是怎么从鬼门关闯过来的，最后她活了过来－－或许是因为她放心不下自己四个子女和深爱着她的丈夫，上帝才给了母亲一次生命的机会!
母亲的头痛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好。每年都要吃很多很多的药，打很多很多针。在她的一生中，吃的药肯定要比吃的饭多。这几十年，我们一家一直没有放弃对母亲头痛的治疗，本地大小医院和老中医都看了，我还带她到北京几家大医院进行了检查治疗，始终没有明显好转。
直到近几年，母亲的身体有了一些变化，头痛不那么密集了，现在每年还会痛，但没有那么密集，也没有那么厉害了，可是其他方面的毛病又出来了，如心脏病、脑动脉硬化等等，一大堆，弄得每次医生给她看病，都不敢开药，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到了说不清理还乱的地步。
父亲母亲的伟大，或者说他们的人格魅力在于，虽然他们过得异常艰难，但他们始终相敬如宾，他们俩一辈子几乎没有吵过架，更没有动过手。而且，难能可贵的是，他们能始终以一颗友好善良的心对待乡邻—不管别人怎样对待他们。
记得中国有句古话说：“夫妻好比同林鸟，大祸来了各自飞”。从历朝历代看，从身边看，这种情况还是比较有代表性的。因为钱，因为遇到了困难，夫妻之间吵得不可开交，甚至直接分手。而对于我的父亲母亲，虽然没有钱，虽然日子过得异常艰难，但他们始终互相尊敬，互相理解，不埋怨、不抱怨。结婚几十年，没有吵过一次架，这是世上少有的。以前邻居经常夸我父亲母亲。在我们的印象中，也从来没见他们吵过架。不管发生过什么事，一方生气了，另一方肯定不说话，不管是对还是错。其实父亲的脾气是很大的，我们小时候都怕他，父亲对我们兄妹要求也非常严格，偶尔会因为一些小事对我们兄妹大打出手，但对母亲，父亲从来没有动过一次手。这是让我非常敬佩的地方。
（申明:此文原发今日头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