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至情至性安荣君
我的大学是在一个不入流的城市里读的。城市不入流,学校也不入流,但这里的风景却绝对是一流的:四季如春,风景如画。
就在一个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岁月静好的下午,安荣老师走进我们的教室,任教我们的古代文学。
安荣老师六十多岁了,据说也是返聘的。和蔼可亲,鹤发童颜,中等身材,体态微胖,步履稳健。他先做自我介绍:“我叫刘安荣,你所看到的我,就是实实在在的我。我老了”,说到这里,他把头微微望向天花板,仿佛那里藏着什么秘密,“但我也一点也不老!”他又倔强地点一下头。同学们一下就被他这风趣矛盾的自我介绍吸引了。
他的课,风趣幽默,天南海北,古今中外无所不及。那时,我们大学的课堂要求并不严格,很多老师的课,逃课的同学很多,唯独安荣老师的课,座无虚席,有时甚至有外系的学生来听。大家都去抢位置,坐前排,唯恐听漏了一个字。
安荣老师上课有一个特点,他从不带教材,更不会按着教材一篇一篇地讲。我们也不需要翻开书,正襟危坐,只需要放一支笔,一个笔记本,至于记什么笔记全是随心所欲。但是偏偏他所讲的内容却在我们脑海里留下深刻印象。譬如《诗经》里淳朴的爱情,《逍遥游》里那“扶摇直上”的鲲鹏,《长恨歌》里杨贵妃那“回眸一笑”……但是我印象最深的却是他给我们讲《离骚》。
“长太息 ——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他用他独特的地方口音,仰头望着天花板,深沉地给我们念,念完一句又是深深地叹息,沉重地摇了摇头,仿佛他的肩上有千斤重担。当他慷慨激昂地念到“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时,竟至潸然而泪下。他悄悄地转过生身,从裤兜里掏出手帕,偷偷将眼泪擦去。那时候虽然我们还不能深刻地体会屈原但也大受感染,教室里一片肃然,有爱哭的女同也偷偷地抹着眼睛。
课余,安荣君就是我们的好朋友了。他的老伴儿早已过世,子女能都不在身边。每到周末,三五个同学邀约着买上菜,去安荣君家改善伙食。他的家便成了我们的乐园,有的同学在厨房煮饭,有的同学就陪他打扑克(他特喜欢打扑克,还喜欢和我们耍赖,像个老小孩。),输了的人脸上得贴上纸条。厨房的煮饭的同学一走出来,看到贴得满脸纸条的老师和同学常常会忍俊不禁,笑得岔气。
刘老师还喜欢爬山。有一个周末,天空竟然下雪,我们都很兴奋,就约刘老师一起去爬山。安荣君也欣然前往。山不算太高,但大山苍莽,有一部分无人区,树深林密,野草丛生。不知是谁提议要去探险,刘老师也顿时来了行头,连连说好主意好主意。
一路上,我们在雪地里探着脚踏出一步又一步,惊险刺激,领略的风景也自然与别处不同。可是走了不到两个小时,麻烦来了,我们完全迷失在白茫茫的树林中,完全辨不清方向,找不到下山的路。大伙儿有些着急,冰天雪地的,风雪不停;荒山野岭的,串出大型野兽也有可能。安荣君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从树缝中望望天,又围着几颗树转了一圈,附身抖掉灌木上的雪,观察了一会儿,再看了看他的手表,胸有成竹地告诉我们说:“再难,我也会把你们安全地带下山!”说完,就在前面开路。
我们的心里不是不担心,六十多岁的老人,刚才在爬山时已经明显跟不上我们了,现在……两个男同学连忙上前:“安荣君,你告诉我们怎样走,我们来开路。”
回去的路上,我们再也没有欢声笑语,毕竟内心忐忑茫然,反而是安荣君不时地讲故事,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就这样,左绕右拐地经过一个多小时后便看到了前方的公路。我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刘老师还资助了不少贫困学生,我便是其中一个。他会问及我们的学习和生活,也会不时地予以经济上的支持。有一次,当我凑足了钱准备去还他的时候,他硬是拿着棍子把我给撵了出来,并扬言,若如此便再也不准去他家玩了。六十多岁的老人,跑起来挺利落的。其他的同学“遭遇”也和我一样。
安荣君有时也许也是孤独的吧,只是他把孤独藏得很深。有一次,他望着墙上挂着的老伴儿的黑白照片,竟然在我们面前失声痛哭。后来,我们就约定,不一定要等周末,就是平日只要没课时常去看看他。
毕业好几年后,不知是谁在同学群里说,她回母校看望了很多老师,母校依旧,老师们都很好,只是安荣君已经永远地离开我们了。
好遗憾,还没来得及再去看看他,还没来得及亲口对他说声谢谢,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便是我生命中的三位恩师,三位贵人。有了他们才有我今天的生活。今天的我也是一个很普通很平常的教师,我没有他们渊博的知识,敏锐的洞察力,我也不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蜡烛。但是他们的精神始终鼓舞着我,照亮着我,努力去做一个好老师,不求最好,但求更好。值此教师节之际,以前感念我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位老师!